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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欲穿花寻路(四)

    按浮玉宫弟子所言,葬龙谷的秘境入口,就在藏龙山最内围的一处山谷中。

    为防异端生变,浮玉宫还派了弟子,日夜值守在秘境入口外——按他们所说的,既是为了维护秘境稳定,也是时刻准备接应出入秘境的各门派弟子。

    这番话一出,原本还对浮玉宫将秘境“据为己有”行径颇有微词的各门派顿时态度大转,改作交口称赞,句句称道“浮玉宫不愧是仙域第一仙门”“众仙盟之表率”云云。

    连乾门弟子中也有这样认为的。

    云摇懒得分说。

    这趟入山匆忙,乾门一行随浮玉宫弟子离开临时行宫,已是黄昏。

    苍苍晚色覆了半山,一半千树落日,另一半已掩映在昏昧渐染的夜色间。

    一行人翻越了黄昏与夜的交界,直入山腹。

    云摇一路观察下来,心情颇为奇异。

    这一次与上回来时大不相同,那会即便她们未入腹地,只在藏龙山外围,周遭也是魇雾缭绕,遮天蔽日。

    而今夜一路行来,虽仍有薄雾,但其中魇丝数量竟已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最多只能叫低阶修者生出些幻象,凡是金丹以上的修者便可出入无碍。

    这叫云摇百思不得其解。

    幕后主使摆出了那么大的阵仗,连绝迹了几百年的魇兽都寻来满山,“无面”那夜在她手下既并未殒命,那又怎么会放弃谋算,散了魇雾,轻易放这么多人进来?

    莫非是上一次,那些魇丝,被慕寒渊七情之海里那团大到恐怖的情绪光团给耗尽了?

    云摇心里嘀咕。

    “师尊可是有何忧虑?”行进间,慕寒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只是觉着魇丝骤降,有些古怪,”云摇偏过脸,“这样说起来,我都忘记问你了——你的七情之海里,为何会有那样大一颗的光团?”

    慕寒渊眉睫蓦颤,漆眸忽抬:“师尊如何得知?”

    “咦,我没说过吗?”云摇无辜,“就那个什么,嗯,师徒之契,我借着它,陪你一同进去了。”

    “……进了我的七情之海?”

    “是啊。”

    云摇微微歪过头,观察他神情:“怎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

    几息过后。

    慕寒渊眉眼间起伏的情绪慢慢平寂下来,又是那副圣人渊懿的模样了。

    “只是旧时心绪未平,让师尊见笑了。”

    “你那岂止是未平……”想起那个能晃瞎她的“太阳”,云摇就有点惊魂甫定,“到底是哪般情绪,也不像恐惧,为何会有那样可怕的显影?”

    慕寒渊深深看了她眼,他垂眸,似乎淡淡笑了下。

    “万般。”

    云摇:“……”

    行吧。

    不说就不说。

    “但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顺利脱出的,竟然还比我醒得更早一些?”

    “魔域之行结束后,心绪已解,我便自动脱离了。”

    “?”

    云摇身影一停。

    慕寒渊随之停住,回眸不解:“师尊?”

    云摇迟疑问:“…你是说,从越过两界山后,抵达仙域遥城前,你的神魂就已经脱离七情之海了?”

    “是。”

    两人话缝间。

    前方,乾门一行人跟着浮玉宫那名弟子行停之处,夜风捎来了一截隐约讶异的询声。

    “……大师,您怎么提前来了?”

    而云摇未觉,她怔在原地,独望着慕寒渊,几乎有些记忆错乱。

    若是慕寒渊在那时已经离开……

    那在七情之海的记忆光团中,后来从遥城一直陪她到回山闭关前的那个“慕寒渊”,又是谁?

    ——

    “自是故人一别经年,”

    一道若在天际,又在耳边的僧人渺声含笑传来,“特来相见。”

    “?”

    声起时犹在天边,话尾处已飘忽身前。

    云摇顾不得想方才的问题,她警觉地向旁侧身,下意识便箭袖一抬,将慕寒渊护在了身后。

    她抬眸,迎着月色与树影望去。

    月动,风动,影动。

    迎着摇曳的月色与树影,迎面走来了一位……

    妖僧。

    望着来人,云摇在心里暗下定论。

    一柄丈余高的玉色佛杵立于来人身侧,顶印佛门卍字印,杵体中在月下隐约可见水纹流转。与云摇见惯了的佛门金刚杵大不相同,这一柄竟是半透明的琉璃材质。

    随僧人踏来,左手握着的琉璃佛杵上环佩叮当,而他右手又半抬身前,血红袈裟斜帔,正中佛珠慢捻,一边念着什么,一边自身前抬眉——

    月下一双丹凤眼,柳眉斜飞入鬓,琼面似玉,额心正中一点血色吉祥痣,似佛似魔。

    红尘佛子停住,道了一句佛语,便望定丈余外的红衣少女。片刻后,他又略一提眉,对上了被她警觉护在身后,那位雪袍莲花冠的乾元道子寒渊尊。

    佛珠在了无指间一停。

    他游历仙域时便盛闻,乾门寒渊尊圣人渊懿,七情不显,六欲无相,梵天寺上任住持圆寂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将这一位点化,使之皈依佛门。

    从前远观之,名副其实,但今日再见……

    方才那人自身前女子红衣上抬眸,一眼望来,和他记忆里的七情不显却是大不相同了啊。

    眸中如有卍字印旋回流溯,红尘佛子停了良久,忽朝前后站立的两人展眉一笑:

    “故人相见,何不上前?”

    “……”

    云摇胸口都梗了下。

    秘境外不知其数的浮玉宫值守弟子,加上乾门一行人的目光,随这一句话便齐刷刷地愕然落来。

    此刻她哪还会不知道面前这是谁。

    梵天寺的世间行走,红尘佛子,了无大师。

    ——千躲万躲,紧赶慢赶,却没想到是在秘境入口当场撞见,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绝望的场面?

    最先反应的是方才迎接了无而跟过来的众仙盟执事,对方慌忙朝慕寒渊见了礼:“见过寒渊尊。”

    慕寒渊无声颔首。

    那名执事跟着转向红尘佛子:“了无大师,此行皆是乾门后辈弟子,为葬龙谷秘境而来。不知您所指的故人,究竟是其中哪一位?”

    红尘佛子笑而不语,转向仍前后并立的两人。

    “……”

    云摇微微绷起肩背。

    在她身后,慕寒渊微微垂眸。从他角度,正能见身前红衣女子领侧贴着的颈白而紧,像张拉满的弓弦,或是丛林间蛰伏欲扑的凶兽。

    只是被那一副无害懒怠的容颜藏着,颇有惑人之心。

    慕寒渊不知为何有些想勾笑。

    ……他明明极少有这般心绪。

    “云幺九。”

    满山林的阒然夜色里。

    慕寒渊抬手,轻轻按上了少女肩头。他侧身从云摇身后走出来,莲花冠在月下清冷霜寒,挺拔如清玉翠竹的背影便踱到了云摇面前,截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长睫缓抬,一双比雪色更清寂的眸子对上了妖僧眉心的那点吉祥痣。

    “百年不见,了无大师,别来无恙。”

    “——”

    红尘佛子眼底光色微绽,须臾便敛下,他捻着佛珠,低头而笑:“是啊,寒渊尊。”

    “……”

    众人一时恍惚。

    原来红尘佛子的“故人”,便是寒渊尊。

    这场面,他们看着觉得理所当然,但又好像错过了什么真实且重要的东西。

    而站在慕寒渊身后,云摇还没来得及把胸口间提起的那口气吐出去,就忽听月下妖僧再言:“不知这位施主是?”

    “……”

    云摇僵硬抬眸,果然在众人视线间,对上了了无那双含笑望来的眼。

    这造孽的妖僧。

    而身前人未有分毫动摇,慕寒渊淡声道:“掌门代师收徒,这位是我师妹,云幺九。”

    了无垂眉笑道:“难怪,颇有故人之姿。”

    云摇:“……”

    众人:“?”

    这又是哪个故人?

    这一句点得云摇背后发凉,只觉着是再待不下去了,她扭头朝向浮玉宫弟子:“既要入秘境,我们还不动身吗?”

    “噢,是,差点把正事忘了——寒渊尊,了无大师,还有其他诸位道友,请随我来。”

    云摇梗了下,下意识看向一身血色袈裟的妖僧。

    有口难言。

    却也恰是同一时刻,慕寒渊仿佛衔着她那一记目光开了口:“了无大师一同进么。”

    妖僧拢起念珠,笑眯眯地垂目,朝这边打了个合掌礼:“应人之邀,接下来秘境一行,不得不叨扰诸位了。”

    “……”

    浮玉宫、乾门还有众仙盟执事均在,免不了一番客套,听得云摇快打起哈欠。

    再加上那妖僧在侧,时不时掠来一眼,看得云摇颈后生寒,她索性找了个由头,独自溜达到了秘境入口前。

    那是一方嵌着巨大水镜似的山石,镜中影绰模糊,像有人影更替,但云山雾罩看不分明。而山石边缘,用朱砂血色写了三个大字:葬龙谷。

    “这就是秘境入口?”云摇打量过四周,微微皱眉。

    浮玉宫一队弟子两人值守在侧,其中的女弟子从方才云摇被慕寒渊护在身后时,望她的眼神就已经颇具敌意了。

    此刻听云摇径直上前发问,她不满地撇开脸:“是。”

    云摇察觉,但权当未见:“秘境出现有多久了?”

    “……”女弟子皱眉看她。

    另一名女弟子犹豫了下,忙替声答:“五日有余。”

    云摇又问:“进去了多少宗门、多少弟子?”

    “这个,我们也并不清楚,”接话的女弟子歉意道,“我和师姐也是昨日才随队来到藏龙山。”

    云摇点头,似无意问:“那无论是听闻或者亲见,可有人从秘境里出来?”

    女弟子一怔,正要摇头:“尚未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