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台此时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狼狈,原本风度翩翩的清雅姿态不再,身形消瘦不少,竟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几乎是在看到白清欢的第一时间,宋兰台便面露喜色,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只是终究还是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段惊尘,他的笑有些无措地僵在嘴角,最后站稳了身形,半是落寞地朝着这边拱了拱手算作问候。
“你……你们没事就好。”
听闻消息的医仙速速赶来,拎着宝贝小徒弟看了又看,确定医仙谷未来的支柱无事后,这阵子板着的老脸才算露出点笑意来。
“好好好,你这回没再冒冒失失又跑回寒渊,也算是好事。”
宋兰台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白清欢身上收回,低头回话:“我知道我修为不足,贸然再去寒渊恐怕只是给师父添麻烦,适逢司幽国生变,我便去行医救人了。”
他看向白清欢,还想说什么,可是医仙已经笑呵呵地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走,为师正好在炼制丹药,你去替我打下手,顺便仔细说说近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兰台不好拒绝,只能恋恋不舍地被带离此地。
倒是空昙还是和当初分别时一模一样,依然是那身略显破烂的僧衣,神色安宁且悲悯。
眼见白清欢和段惊尘露面,他双手合十一拜。
“许久不见了,两位。”
白清欢怔了一下,小和尚模样没变,只是她却察觉到后者周身的气息与在司幽国时截然不同了,若说昔日的空昙还是一条活泼生动的潺潺溪流,那么如今便是深沉且包容万物的大海了。
她心念一动,轻声问:“你这是修为大成了?”
他垂眸温和开口:“轮回不止,修行无终。”
白清欢同样温和:“小和尚,说人话。”
方才还露出大师姿态的空昙抖了一下眉毛,很快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羞涩地笑道:“过去这阵子,我恍恍惚惚想起来诸多前尘旧事,也记起自己数次轮回的经历了。按照师父们的说法,我这是在慢慢修成正果,要成为真正的佛子了。但是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想来还得再修炼些年头呢。”
看到这熟悉的傻笑,白清欢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我原本以为你修成正果之后就要变得和那些老和尚一样,日日板着脸训人说什么清规戒律,也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妖女呢,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担心了。”
空昙一听这话,双颊涨得通红,连连摆手:“师父们那是……那是……而且白长老与我乃是故交,又有救命的大恩,我怎么能骂你为妖女呢?”
他磕磕巴巴想要解释着,不止是白清欢,便是段惊尘的眼底也露出了笑意。
“好了不用急了,知道你没有恶意。”
白清欢和那些老和尚们不对付,但是同空昙相处倒是愉快,并不想为难这个好友。
空昙如释重负,总算安定下来,认真同两人解释道:“虽说我历经了多世轮回,但是这一世和两位共处的我也还是我啊,所以我也不敢更不会骂白长老的。”
最后这句他说得真诚又小心,就差举手赌咒发誓了。
听到这话,在边上观望的刀疤终于满意,挺热情地叼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小和尚坐,让空昙高兴又惶恐地对着细犬拜了又拜。
白清欢正色问:“好了我明白了,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来了此地,司幽国究竟出了什么事?”
提到司幽国,小和尚清秀的眉也逐渐拢起,方才羞涩腼腆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我本在司幽国超度亡魂,顺道带着那些在生灵祭坛中活下来的施主们重整秩序,虽说期间也有不少曲折,但好在司幽国的民众大多坚韧团结,甚至还自发重组了大军,又以民意推举了一些才能兼备者管辖各地,一切倒也算得顺遂。”
只是空昙无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只是在不久之前,司幽国中隐约有地龙翻身之状,起初我们都以为那只是寻常的地动,所以只是迁走了那片区域的民众,然而数日前的深夜,却发生了一场大难。”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沉痛之色。
“司幽国的都城之中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地动,整个都城几乎在一夜间化作废墟,死伤者无数。若非宋长老带了医仙谷的弟子在南荒采药,赶来得及时,状况怕是更加惨烈。”
段惊尘忽然开口:“那地龙翻身可是有什么问题?”
“的确没那么简单。”空昙凝重回答:“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是天灾,后来才发现在都城的裂隙之中竟然出现了不属于人类的血液,可是我观其气息又不像是寻常的妖兽,后来还是宋长老出面辨别了一下,他曾在医仙处见过万般炼药灵材,他说那像是……龙血。”
最后那个词道出之后,白清欢和段惊尘的面色同时怔住。
“龙血?!”她眼眸逐渐垂落,喃喃道:“这世间,早就没有龙族了啊……”
“我们也觉得奇怪,龙族怎么会出现在司幽国?”空昙解释道:“正因为此事重大,所以我们不敢耽搁,留了其他医修在司幽国救人,我们则是追踪着那道气息直到此处。只是没能找到那诡异的凶手,倒是遇到了诸位。”
原来如此。
白清欢看向段惊尘,她脑中有个不算好的猜测。
“你说,逐星真的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应……应临崖身上吗?”
她和逐星接触并不算多,可只是当初在幻境中的第一眼,就知晓这个女妖将拥有何等的傲骨,而后逐星的表现也确实如此。
短短百年,她就从籍籍无名的妖部小妖变成了战神身后最强大的妖将。
尚且弱小时就敢昂首质问诸多上仙的人,难道真的会把希望放在一个幼童和一缕残魂身上?
应临崖当初孤身陷于妖部险境,四面皆敌,能够骗取那些妖将的信任已是费尽心思。
应临崖完美地伪装成应星移,他骗过了天下所有人,偏偏没能骗过本是最盼望应星移苏醒的逐星。
他无法给白清欢和凤翎洛他们带去任何话,也无法再从逐星口中探知应星移的身躯到底被她藏到了哪里。
凤翎洛曾说,应临崖猜测应星移的尸体很可能藏在羽山之中,所以当日凤翎洛壮士断腕,并未阻拦妖部击溃羽山。可是现在羽山都已经在众人眼皮底下变成了尘埃灰飞烟灭了,也没见到应星移的躯体,所以大家都以为它还在寒渊某个未知的深处。
寒渊浩淼无边,寒渊之水更能吞噬掉已经飞升的上仙,羽山之战伤亡惨重,众人已经无力搜寻那两人了。
段惊尘这一路上倒是锲而不舍地寻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挖穿了多少雪洞冰窟,只是依然无果。
“若是应星移的尸身并不在寒渊或是羽山,而是被藏在了修真界呢?”
白清欢喃喃道出猜测,她的手按在下巴,一边快速思索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梳理着线索。
“生灵祭坛……真的只是用来让应星移的灵魂变得强大,想要用来唤醒应星移的灵魂的吗?”
“可是为何,为何如此浩大的生灵祭坛,血池如海,却依然没有唤醒应星移,反倒是应临崖彻底融合了他呢?”
她的手骤然顿住,无声自语:“若是生灵祭坛不是给应星移的残魂用的……而是残躯用的呢?”
“她不像是会认命之辈。”段惊尘言简意赅,“此事必然与她有关,此人怕是正躲在北灵洲,密谋潜逃回寒渊。”
“不管她是否真能复活应星移,都不能轻敌。”白清欢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当即给大师姐传讯说了此事,又让她带合欢宗弟子齐来北灵洲,一道搜寻逐星和应星移的下落。
乔向溪最是了解自家师妹,对此自是毫无意见。
但是她心中还是有忧虑。
“清欢,此事重大,光是我们合欢宗怕是力有不逮,若是可以,最好还是请修真界的诸多道友一起出手为好。”
“那是自然,这不是我们合欢宗自己的事,他们岂能坐观我们一宗卖命?天下哪有这等荒唐事。”
“可他们是否愿意?”
“我管他们愿不愿意。”白清欢缓缓抬眸,眯了眯眼,“他们老祖宗都在我手里,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就好……嗯?”
没有多和乔向溪解释,白清欢快步出门寻上了那群老怪物们。
此时他们正围坐在医仙的小屋中面色凝重地听宋兰台说着司幽国的事情,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了,只听着这些话,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了其中蹊跷。
待白清欢走进来后,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小白,你……”
白清欢先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而后利落干脆地揖身下去。
“得烦请诸位前辈出手了。”
片刻之后,神婆子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沙声道:“我已有近千年不曾回过修真界了,你说我那徒弟建的门派叫什么……星算门是吧?”
“是,西灵洲第一大宗,星算门。”
白清欢说罢,像是早有预料,递出了一块记录了星算门位置的玉简。
“老婆子我知道了。”神婆子接过玉简点了点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灵洲方向飞去。
片刻后,又是数道光芒消失在这片雪松林中,飞往修真界各处。
云华真人取出剑缓缓擦拭着,忽然失笑摇头:“倒是没想到,修真界诸多门派有朝一日倒是真能齐心做一件事。”
“有何不可呢?”白清欢转过头看向云华真人,眼中有真切的不解。
“各大宗门能维持表面友好便已算是不易,千百年间各宗之间爱恨情仇深重,想让他们联手怕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