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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意外

    本朝男子追求潇洒飘逸, 惯有簪花的习俗。在洛阳时,容娡听闻常有玉树临风的郎君,在朝冠上簪满艳丽的鲜花, 行走间花枝摇颤,配上一身缓带轻裘, 衣袂翩翩, 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谢玹为人持重老成, 虽然也算注重仪容, 但只求淡雅, 穿着端庄得体即可, 衣装向来是一成不变的褒衣博带, 自然也不曾簪过什么花。

    曾有一段时日,容娡暗自腹诽过他那身雷打不动的白,简直是白瞎了这样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后来转念一想,这人虽时常面无表情,可他顶着那样一番容色,无论怎样穿着皆是风姿俊秀,不满便迎刃而解了。

    眼下谢玹鬓边簪着花, 陪她走在街上, 容娡余光常常瞥见他不时抬手轻触那朵花, 唇角微抿,神情有些古怪, 似乎是不太习惯。

    她莫名有些想笑, 又从他怀里的花束中挑拣出几条鲜艳的花枝, 拉了下他的衣领令他低头, 将鲜花尽数簪到他的发髻上。

    谢玹有一瞬间的怔忪,旋即眼睫轻颤, 略显无奈的轻叹道:“……姣姣。”

    容娡的指尖抚过他的眉梢,仰面专注地望着他,唇角带笑:“你真好看。”

    谢玹喉结轻滑,眼眸眨了眨,到底还是纵容了她。

    —

    一路慢悠悠地行至一家成衣铺。

    铺子里有些新式样的衣裙,容娡不由得停下脚步,将手里提着的甜糕一股脑塞给谢玹,走进去挑选。

    谢玹跟进去,粗略的扫视一眼,本想同她说衣料不够上佳,远比他为她备下的华服的要差。但见容娡满面带笑,他虽微有不解,但一字不发,由着容娡兴高采烈地挑选了几件,被掌柜引着去试衣。

    谢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但如今是在外面,倘若容娡试衣时他也跟着,未免有些不成体统,便只得候在门外。

    待容娡撩起帘子走入更衣室,立即有暗卫现身走到谢玹身旁,压低声音道:“君上,韩州牧派人到府上问,前几日他所提议之事,君上考虑的如何了。”

    谢玹垂眸望向怀里的鲜花,反应冷淡:“他提议的事太多,指的是哪一件?”

    暗卫道:“韩氏女与您结亲,他携冀州臣服于您麾下。”

    谢玹有一阵没说话。

    暗卫不解其意,悄悄抬眼望去,却望见他的眉宇间不知何时布满暗含嘲讽的寒霜,心里不禁一悚。

    “想借我拉拢谢氏一族,韩煦倒是好算计。”谢玹轻笑一声,眉眼间睥睨的锋锐隐现。

    “回绝他。”他慢慢掀起眼帘,稍微走远几步,沉吟片刻,“便说我,幼年即遁入空门,脱离红尘,婚姻嫁娶,不在修行之列,从不曾考虑。”

    暗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容娡所在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试探:“可容小娘子……”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只淡声点他的名。余下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迦夜。”

    暗卫悚然一惊,哑了一瞬,仍要硬着头皮劝说:“得冀州则如虎添翼,君上算无遗策,当以大局为重……”

    谢玹一动不动,淡淡打断他:“迦夜。”

    “容娘子——”

    “迦夜。”

    暗卫猛然止声,低低的弯下腰,双手高举作揖,噤若寒蝉。

    谢玹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若有所思:“有人教唆你。”

    声若冰刃出鞘。

    暗卫一字不发,抖若筛糠。

    恰好成衣铺的掌柜娘子拿着件榴红的裙裾走过来,见此一幕,吓得僵住,饱含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谢玹意识到此处并非谈话之地,招手命白蔻上前守着容娡,而后走出几步,对那暗卫道:“你随我来。”

    —

    交谈声渐渐远去,更衣室内的容娡倚着房门,却如鲠在喉。

    方才谢玹与暗卫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入她的耳。

    饶是听见谢玹丝毫没有要娶亲的意思,她也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满面火辣辣的难堪。

    容娡明白那暗卫的隐意。

    他虽没有说明,但言语间分明流露出对她的不满,觉得以她的身份远不能与谢玹相配。

    这暗卫既能当面表露对她的不满,想来心中早就生了念头,说不定私底下对她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她确实曾让谢玹屡屡打破自己的准则,可眼下身不由己的亦是她。

    强行被谢玹困在身边,绝非她自己所愿。

    如今这种情状,若是能寻得机会,她定会头也不回地逃离,免得被迫伏低做小,还要让人指责成魅主的祸水。

    容娡没了试衣裙的心思,心里酸涩不已,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思路却也如当头淋了盆冷水般清醒了不少。

    谢玹正值年华,虽说不会娶韩氏女,但日后难免要娶妻。届时,她这个在世人眼里早就身死的人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要困在他身边做一辈子的金丝雀,成为她原先最看不上的外室之流?

    容娡虽想要攀附权势,安身立命,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高气傲在。

    ——她绝不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哪怕,谢玹排除万难想要娶无权无势的她,她也不该任他摆布。

    思绪纷乱间,门扇被叩响,容娡回过神:“何事?”

    掌柜娘子道:“我们东家带来几件新裙,有一件妾身觉得很适合娘子,拿来给您瞧瞧。”

    容娡压下纷乱的心思,接过那件榴红的衣裙,穿在身上,揽镜自照。

    然而直勾勾地盯着镜中自己娇美的脸看了片刻,容娡却忽然没了兴致,索然无味地换上自己的衣裙,走出更衣室。

    掌柜娘子见她原模原样的走出来,微讶:“娘子怎么没换上,不合适吗?”

    容娡许久不曾与外人说过话,便和善地对她笑了笑,随口搪塞道:“不是,只是穿上后觉得有些冷。”

    她扫视两眼,问不知何时跟过来的白蔻:“谢玹呢?”

    “君上有事要议。”听见她直呼谢玹名讳,白蔻仍然面色平静,“娘子稍等。”

    容娡点点头,瞥她一眼,知晓自己甩不开她,便没有轻举妄动,转而继续同掌柜娘子搭话:“那件榴红的褶裥裙,我挺喜欢,麻烦娘子帮我包起来。”

    掌柜娘子立即吩咐人去办。

    容娡又道:“可有现成的料子?我想挑些料子制衣。”

    掌柜娘子便领着她到另一间房,白蔻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堆叠的绸缎前立着个峨冠青衫的郎君,许是听见声响,抬眼朝她们望过来。

    掌柜娘子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东家,崔郎君。”

    听见这人姓崔,容娡心中一动。

    四夫人同她外祖母的母族……正是崔氏。

    而这位面如冠玉的崔郎君,瞧见容娡,怔了一下,笑道:“娘子生的很像某的一位旧识。”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

    容娡心跳怦然,也笑:“我瞧着郎君也很是面善,敢问郎君是哪里人士?”

    “清河崔氏。”

    容娡睫羽一颤,默不作声地攥紧衣袖下的手。

    半晌,略带遗憾的摇摇头:“我不曾去过清河,与郎君并不相识。郎君的旧识如今在何处?”

    “斯人……已逝。”

    容娡眼眸一亮,若有所感,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本能地欲向这位算是她表兄的郎君求救。

    紧接着她意识到白蔻在侧,神情一僵,眸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只得咽下话语,专心挑选布料。

    而崔郎君观她神色,亦极有分寸地没再出声。

    容娡挑选裁衣的布料时,没一会儿,谢玹便寻过来。

    彼时容娡正在与掌柜娘子商议前来取衣的日子,瞧见他来,眨了眨眼,亲昵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我们还要在冀州待多久?”

    谢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崔郎君,停在被她抱住的手臂上,面色稍微和缓:“七日左右。”

    容娡便转头对掌柜娘子道:“五日之后,我来取衣,娘子意下如何?”

    掌柜娘子点头应下,没有异议。

    此行竟有意外之喜,容娡倒没有想到。回程路上,她心绪浮动,望着谢玹清峻的侧脸,百感交集,忍不住问:“哥哥会娶别人吗?”

    闻言,谢玹蹙起眉头,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事一般,侧目看她。

    “为何会这样想?我不会娶别人。”

    容娡的心里浮出点酸涩,宛若惊蛰之后,春雨细密敲打出涟漪的水面。

    “如果——”她的眼眸闪了闪,小声道,“我是说如果。倘若哥哥|日后娶妻,会放我离开吗?”

    谢玹垂着眼帘,沉默下去。

    半晌,他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声音温沉,听不出喜怒。

    “不会有那种可能。我亦不会放你离开。”

    容娡心里泛着涟漪的那块水面,霎时结了层坚实的冰。

    她依偎着他的肩,紧紧抿着唇,没有吭声。

    余光瞥见谢玹袖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银色,不禁细微地打了个哆嗦。

    —

    五日之期很快便至,容娡应约前去。

    谢玹本欲陪她同去,但临出门前,有官员带来加急的政事寻他商议。他便只得留下,派白蔻 等人护送她前去。

    临行前,容娡揪着他的衣襟,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很快便回来。”

    吻完后,歪着脑袋看他,调笑着补了一句:“哥哥莫要太想我。”

    谢玹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又凶又深的含住她的唇瓣。直至容娡喘不上气而拍打他,才将她松开,抵着她的肩头,略带不悦的闷声道:“……想你。”

    容娡哭笑不得:“我还未走呢。”

    一切如常,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马车平稳地驶离他们的住所,然而却久久未归。

    住所与衣铺的路程来回不过半个时辰,便是容娡在店铺中耽误了些时辰,也绝不会过了两个时辰还未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