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从谢玹指腹的伤口处, 不断的汩汩而出,混着冷檀香的血腥气,霎时满溢在容娡的唇齿间。
血色流漾, 将她的唇瓣染红,仿佛是在她的唇上涂了一层鲜艳莹润的胭脂。
容娡睁大眼, 瞳仁骤然一缩。
谢玹捧着她的脸, 她被迫仰起头, 纤细的颈项向后弯折, 犹如雨瀑里的花枝般不堪重负。
而他淡然的睨着她, 昳丽清湛的眼眸里, 倒映着一泓她的身影, 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尝到铁锈味时,容娡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住,脑中“嗡”的一声。
旋即她从谢玹岑冷的神情间,找回一分清明的神志,察觉到他的意图。
血!
他是要用他的血让快红尘药效发作!
她立即如同被钓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起来,链条因此而碰撞的哗哗作响, 像是试图撼动礁石的浪潮。
却无法撼动石像般的谢玹分毫。
反而把自己累的精疲力尽。
容娡渐渐意识到, 以往她能挣开谢玹, 甚至气恼时能挠他两下,皆是因这人在纵容她。
一旦谢玹施压, 她根本动弹不得, 毫无还手之力, 像一条在案板上命不久矣的鱼。
挣动时, 为了不喝他的血,她便试图将双唇闭紧。
察觉到她的意图, 谢玹捏在她脸颊两侧的手添了几分力道,将她白皙的面颊摁出下陷的小窝,制着她张嘴,迫使她不由自主的仰头吞咽,喝下他的血。
血液一点一点流入她的喉管。
容娡明白喝下他的血意味着什么,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泪水偏偏在此时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喉间也多了几分哽咽。
泪珠滑到谢玹手上,他的神情似乎滞了滞。
见状,容娡的眼睫飞快的眨动两下,倏地抬脚蹬他。
朝夕相处数月,谢玹何其了解她的心性。他甚至没有闪躲,眼眸只是极轻的动了一下,便轻而易举地用膝盖压住她。
偷袭失败,容娡气得要疯,当即也顾不得装模作样讨好他了,唇瓣动了动,用力阖紧牙关,几乎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咬了他的指尖一口。
在谢玹因吃痛而蹙眉时,她扭动着挣开他的手,咳呛两声,偏头呸出一口血,破口大骂:
“谢玹你个疯子!”
她的脸颊上还留有谢玹捏出的鲜红指痕,发髻也早就在挣扎时散开,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是泪,胸线起伏,形容狼狈。
谢玹与她相比,则是要从容许多。如若忽略衣襟上被她挠出的褶皱、还在仍在往外渗血的左手,他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依旧是渊清玉絜、清雅绝尘的君子模样。
他不甚在意的瞥了眼自己受伤的手指,嗓音温淡,坦然认下她的啐骂:“你倒说对了。我是疯子,因你而疯的疯子。”
“你不该招惹我的,姣姣。”
“既挑起我的情念,就不要想着离开。”
容娡怒视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满腹怒火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毫无用武之处,只会让他不痛不痒。
谢玹的性子淡漠,话也不多,诋毁也好,谩骂也罢,他一向不怎么理会。
但他噎人的本领,她很久之前便领会到了,甚至还学着他的模样去噎别人。
真真是气煞她也!
她怒不可遏的瞪视着他。
谢玹不再强迫她饮他的血,睫羽垂落,安静的垂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居室里,一时唯余容娡剧烈的口耑息,大起大落的起伏回荡。
血腥气随着呼吸,翻涌着耸到她的喉头,令她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容娡不由得拧起眉头,捂着胸口,伏在榻边干呕起来。
谢玹好整以暇的看她一阵,见她的眉眼拧成一团,便坐到她身旁,拢起广袖,伸手拍着她纤瘦的脊背,为她顺气。
容娡并不领他的情。
她落得这般狼狈,还不都是拜这个疯子所赐!
饮下去的血一滴也不曾吐出来,她的狼狈不堪与他的气定神闲,对比很是鲜明。
容娡气得额角突突直跳,胃里好像烧起了一团毒辣的火,恨不得狠狠挠花他的脸!
她慢慢坐直身,胸口忽起忽伏,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谢玹凝视她一阵,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尾,细致的为她拭泪。
容娡缓慢的眨了下眼,看向他明净温雅的脸,心里慢慢浮出四个字。
衣冠禽兽。
神祇般的谢玹,本不该是这样的。
事态发展成如此境地,着实有几分是她自讨苦吃。
可她实在是气不过,涂着漂亮蔻丹的指甲蓦地伸向谢玹的脸,触及他神姿高砌的清峻面庞时,犹豫了一下,转而在他的颈项上挠了一把,抓出三道血痕。
谢玹面容无波,分明能躲开,却丝毫不闪避,捱下她这一下,只轻轻抿了抿薄唇。
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评价道:“你倒是爪利牙尖。”
容娡懒得在他面前继续装乖顺,收回手,理也不理他。
谢玹静默一瞬,睫羽缓慢的眨动几下,不知想到什么,嗓音染上几分愉悦:“你是喜欢我的脸么,姣姣?”
容娡的手指蜷缩了下,瞪他一眼,恼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将脸皮扒下来给我不成?”
谢玹的眼眸晕开一点细碎的光,似是盈着一泓清湛的笑意。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方才划破手指的那把匕首,偏着头,作势要往脸上划去,竟当真是要划破脸皮!
容娡简直要被他吓死,赶在他伤到自己的前一瞬,连忙伸手用腕上的锁链挡开匕首,气急败坏的将匕首从他手里夺出。
见她如此,谢玹极轻的挑了挑眉:“怎么?不是喜欢吗?”
容娡没好气的丢开匕首,“你傻了不成,哪有人会喜欢血淋淋的脸皮?!”
她看向折射的冷光的匕首,一阵后怕,拾起它丢的远远的,语气生硬道:“我可不是你,觉得什么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不会因化相而心生罅隙。你若容貌有损,我便不会喜欢,更不会对你的心生爱意。”
谢玹的眉尖微微蹙起,似是陷入沉思。
紧接着,容娡的眼眸转了转,软着嗓子道:“我还喜欢自由,你既愿意将我喜欢的东西予我,那可以放我出去么?”
谢玹回过神,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他的神情表达出的,显然是不可以。
容娡泄了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不逃了哥哥,至少将锁链给我解开吧。”
谢玹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尚未开口,门扇忽然被人叩响。
他侧目看过去:“说。”
“君上,容小娘子放出的羽觞,已经尽数拦截了。”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听见这话,容娡目露失落。
一晃神,对上谢玹冷湛的眼眸,心虚的垂下脑袋。
“还有一事。”暗卫道,“三房的几位小娘子来访,说前几日瞧见院中的风筝,很是喜欢。属下等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劳烦君上前去。”
“我知道了。”谢玹略一思索,起身朝外走。
记挂着锁链还不曾解开,容娡急忙去扯他的衣袖,却因动作太大,被绷紧的锁链猛地一拽,骤然摔回榻上,摔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回过神后,当即呜咽着哭出声。
谢玹闻声回头,疾走几步,冷着脸将她捞起来,动作倒还算轻柔温和,细致的检查她是否伤到了自己:“摔着哪了?”
容娡伏在他肩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哭哭啼啼地往他衣襟上抹眼泪,假模假样道:“哥哥,锁链……锁链给我解开呀。”
谢玹动作一顿。
他用指尖挑起锁链,牵出一阵清凌的碰撞声,却并无给她解开的意思,反而漠然的望向她泪盈盈的杏眼,审视她片刻,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解开锁链,岂非是要放任你逃离我?”
他与她耳鬓厮磨,嗓音温磁轻淡,如同在说情话,“与其关心如何逃脱,姣姣,你不应该,更关心快红尘该如何解么?沾上了我的血……”
他慢慢止住话声,垂敛眉眼,睫羽下的眼眸复杂晦暗,眉宇间隐现出一种漠然的悯色。
似是在怜悯她的天真愚钝,又似是陷入某种令他顾虑的思绪。
容娡哭声一停,僵硬的看向他的脸,心猛地高高提起。
—
谢玹走出了内室,前去应付那些来访的娘子。
离开时,他淡声提醒过她,如若闹出什么动静,她日后便再无出声的机会。
好在,虽然谢玹口中说着冷漠的话,但到底还是为她解开了一只手的枷锁,只缚着她的一只手腕。
容娡的背后满是冷汗,浑身脱力,犹如一条缺水的鱼一般,仰面躺在榻上。
谢玹虽已离开,可她依旧能嗅到属于他的冷檀香,犹如无数根丝线一般缠绕着她的心尖。
仿佛那些被她吞下的血,顺着喉管,一路往下,丝丝缕缕,侵蚀着她的感官,在她的小腹中攒积,几乎要满溢而出。
心里的那颗种子,经由冷檀香的血液浇灌,在此刻疯长,顷刻间便枝丫便蓦地繁茂蓬盛。
药效再次发作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某一瞬间,脑海灵光一闪,明白了为何谢玹要喂给她血。
这人应是蓄意的。
蓄意让她陷入这种,被谷欠念左右的境地。
他被她引着频频失控,她自然也要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她亲手种下的因,如今结下苦果,却也理所当然的,当由她吞下。
容娡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她忍着药效作用下的异样,用力咬住唇,扼制住喉间破碎难堪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的视线里,多出一抹霜雪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