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魏学益检查了内室, 甚至连垂着帷帐的床榻都飞快的拉开看了一眼,皆没发现藏着人,可他就是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然而谢玹的话语满是冰冷的警告之意, 魏学益觑着他的神色,自知不能再放肆, 赔着笑脸道歉, 悻悻离去。
待他离开后, 谢玹摩挲着掌中的菩提手持, 半阖着眼帘沉思, 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困惑之色。
容娡分明回避到了内室, 为何魏学益不曾撞见她?
是因她太聪颖, 还是因那厮太蠢笨?
或者是……
沉吟一阵,谢玹低声唤:“容娡。”
他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容娡却不吭不响,始终不曾露面。
谢玹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起身到内室查看。
内室的窗牗大开,日光宛若金色涟漪,大片大片漂浮在窗前。
青玉色的帷帐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 光线渗入, 帐中的被褥整齐的叠放着, 并没有容娡的身影。
谢玹的面容一点点变得冷肃。
他背对着窗牗,扫视着室内, 思索容娡会藏身在何处。
搜寻了几个地方, 皆未寻到容娡。
谢玹的脸色彻底冷沉下去。
他紧紧抿着唇, 才要唤人追寻容娡,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旋即娇滴滴的嗓音飘过来:“哥哥。”
谢玹眉宇一松,转过身, 便望见容娡正跨坐在窗棂上,檀粉色的裙摆铺开,像一朵盛放的木芙蓉。
她的双手有些无所适从的按在身前的窗棂上,无措的看着他,咬着唇,难为情道:“哥哥……我下不来了。”
窗棂有些高,她跨坐在上面,裙摆下的小腿晃荡两下,足尖够不到地面。
谢玹走到她面前,眉尖微挑,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方才便是这般翻窗出去,躲过魏学益的?”
容娡吸吸鼻子,委屈的点点头:“嗯。”
“此般未免有些不甚体面。”谢玹的眼眸里泛出一点笑意,“既能翻出去,为何翻不进来了?”
容娡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听见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意,羞恼的瞪他:“……裙子被勾住了。”
“谢玹!你到底帮不帮我?”
谢玹含笑扫视她两眼,提起她被窗扇勾住的裙摆,将人抱下来。
容娡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双手提着满是褶皱的裙摆,左看看右看看,拨浪鼓似的原地转圈。
谢玹将窗前的空地让给她,负手站在一旁,面色雪净温润。
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他这一声笑得突兀,容娡停下动作,狐疑的看向他。
谢玹笑得眉眼都舒展开,薄唇微弯,眼眸里晕着粼粼的金光,如同浸染着春意的暖融春风:“为何不走门?”
露出这样的笑容时,一贯波澜不惊的他,竟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清峻的面容越发俊美无俦,仿佛在熠熠生辉。
容娡从未见过这个人这般笑呢。
她望着他宛若覆着春色的岑矜眉眼,不禁怔了一下。
“什么?”
“魏学益既已离开,为何你不走门回房,仍要翻窗?”
他笑时如九天之外慈眉善目的菩萨,嗓音含着浓郁的笑意,却反倒使他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儿。
容娡被他俊美不似真人的面庞吸引了全部思绪,有些移不开眼,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谢玹是什么意思,面上有些挂不住,磨了磨牙,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底气十足,仿佛方才困在窗上,进退两难的那个人不是她。
谢玹不再出声,只微微抿唇,用清湛的眼眸凝视着她,虽有所收敛,雪净的面庞上仍隐约有一丝笑意。
回想到自己做出的蠢事,容娡不禁叹息一声,颇为头疼的扶住额角。
须臾,扑过去耀武扬威的挠了谢玹两下,自己也没忍住,叹息着笑出声。
—
没几日,魏学益命人送来一个匣子,说是为几日前的无礼道歉,匣子里是给谢玹的赔罪礼。
他以往也经常没轻没重的做事,而后由门客提醒着去赔礼。
因而,谢玹不甚在意,让人将匣子收下了。
匣子里装着些金器、珍贵的珠玉,还有几个玲珑的小瓷罐。谢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本欲让侍从收到库房里,但记着容娡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物件,便将匣子带给她。
容娡见到后,果然很欢喜,听到来自魏学益也没有介意,两眼放光看着那些金器,紧紧抱着匣子不撒手。
“真的都给我了?”
“都是你的。”
容娡喜滋滋的清点完金器,瞧向零散的珠玉,暗示道:“这些珠玉若是嵌在簪钗上,一定极好看。”
谢玹何其了解她,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垂眼翻阅着书册,面色如玉,温声回应:“我命人去打造。”
容娡乐开了花,拧开一个瓷罐,神情倏地一滞。
谢玹抬眼:“怎么了?”
容娡将瓷罐里装着的鲜红胭脂给他看:“哥哥,魏学益为何给你胭脂呀?”
她的目光不由得飘向谢玹涂着蔻丹的指甲,顿了顿,忍笑道:“莫非他当真以为你成了喜好女装的浪|荡子?”
“还是,哥哥一直以来皆颇爱女风,只是不为人知?”
谢玹放下手里的书,略带无奈地看着她,轻叹一声:“……姣姣。”
容娡娇笑出声,连忙抬手捂住唇:“我、我……我不笑哥哥啦。”
她拿着瓷罐,笑吟吟的起身,回到内室试胭脂。
最近几日,因着她许久未曾表露过要逃离的意思,谢玹便没怎么拘着她。
容娡顺畅的脱离他的视线。
才坐到妆镜前,她脸上的笑意便消散了。
她抿着唇,拭去手心冒出的冷汗,看向瓷罐。
胭脂上盖着一层油纸,瓷罐里的胭脂很平整,但油纸上却沾着许多道胭脂,细看之下,这些痕迹的排布的似乎颇为规律。
她方才伪装的滴水不漏,给谢玹看胭脂时,特意揭开了油纸,为的就是不让他发觉到这细微的异样。
容娡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些痕迹,总感觉像是散开的笔画。
想了想,她将几个瓷罐里的油纸全部揭出来,叠到一起,小心翼翼的调整着位置。
残缺朦胧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随着容娡的调整,越发清晰。
容娡捏起油纸对着光,辨认着这些字体,屏住了呼吸——
魏学益果然还是觉得不对劲,认为她被谢玹关起来了。
他说,有办法调开谢玹,救她出去。
容娡放下油纸,陷入沉思。
——魏学益。
容娡颇为记仇,自然不会忘了这个人。
这人之前窥出谢玹待她的情意,在暖寒会上算计她,让贺兰铭将她掳了去。
这样的一个人,当真会真心救她出去么?
还是,会借机要她的命,彻底断了谢玹的情念?
他们之前的交谈,容娡多少听到了一二,知道谢玹身上似乎藏着什么事。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沉思半晌,眼眸闪了闪,将神情调整的无措,刻意惊呼一声,打翻了一个瓷罐,吸引谢玹前来。
谢玹很快便走到她身畔,蹙眉绕过瓷罐的碎片,扶着她的肩,略带担忧的打量她:“发生何事了?”
容娡咬着牙,心一横,将油纸拿给他看,供出魏学益的所为:“……刚才试胭脂时,不小心发现的。”
魏学益未必是想救她。
就算他是想救她,也未必能与生杀予夺的谢玹抗衡。
与其期盼着一个动机不明的男人来救她,不若将此人供出来,彰显她对谢玹的忠心,借此放松谢玹对她的看管和警惕,自己再伺机另觅他法。
供出魏学益,她并没有多少愧疚之意。此人曾经害她害的不清,她没必要心怀负担。
总归眼下谢玹只是限制着她的行动,待她有几分情意,并没有杀她的意图。
她在他身边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以徐徐图之。
谢玹清湛的目光,自容娡娇美的面庞,慢慢滑到她指尖捏着的油纸上。
他端视着油纸上的字,睫羽一眨,浅色的眼仁泛起点幽冷的光。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空淡明净,细看之下,才堪堪窥见他眉宇间的一丝冷漠的轻蔑。
容娡咬着唇,试探着小声道:“那日他来,想必察觉到了什么,因着未曾发现我,所以再次设法试探。他……这,当如何?”
谢玹面沉如水,没什么情绪道:“我会处理。”
容娡乖顺的点点头,没多过问。
谢玹说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冷湛的眼眸如同月光下的冰面,闪着幽邃的光晕,不知在想什么。
容娡被他看得心尖一跳:“怎么啦?”
谢玹抬手抚摸她的面颊,须臾,缓声道:“姣姣,这样好的机会,你不想逃了么?”
容娡垂下眼帘,偏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下清浅一吻,软声道:“我与哥哥两情相悦,如今朝夕相伴,得以厮守,为何要逃?”
她柔柔的微笑,纤长的睫羽扑簌着颤抖,嗓音甜软的似一场缥缈的美梦:“我是你的呀,谢玹,为何这样问?”
谢玹轻轻一笑,也不知信了她的哄骗没有,冰冷的神情似乎有所缓和,清浅的笑容如同暖阳下的一抹春风。
唯有一双眼眸,仍幽深不见底。
“你竟能这般想,倒也真是……”
真是什么,他止了声,并未说出口。
容娡维持着面上的假笑,目露疑惑的看向他。
谢玹笑了笑,捧着她的脸,俯身吻她。
他站得高,容娡揪着他的衣襟,不得不仰面承受他的吻,呼吸渐渐急促,鼻息也渐渐发烫发潮。
谢玹适可而止地松开了她,轻轻啄吻着她的唇角,嗓音温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