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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情蛊

    谢玹并没有要杀了容娡的意思。

    人死即涅槃, 不可再复生。

    虽佛经有云,朽聚必毁灭,有生终归死。

    但若是身死, 便如烟消云散,永恒寂灭, 什么都没了。

    如今的谢玹, 只是想将脱离他掌控的容娡关在身边, 让她将以往对他的哄骗尽数实现, 兑现她许下的诺言。

    他所谋求的, 是让容娡爱上他, 完全归属于他, 如同她说过的那样。

    这般发展下去,事态倒也不算完全溃不成兵,他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谢玹,能够从容的置身事外,漠然地看着她被他绝对掌控。

    他当然不会杀她。

    甚至,他早就为容娡的身死匿迹想好了理由,想好日后如何让她合理的复生, 再现于世人眼前。

    只是容娡过于乖张, 不肯依循他铺的路走, 依旧总是能频频脱离他的掌控。

    谢玹略有些无奈地阖了阖眼。

    他无比清楚,收拢在容娡细嫩颈项上的手, 会让她觉得受到威胁, 会让她觉得害怕。

    她害怕时, 就会安分下来, 心里盘算着小计俩,佯装出一副虚伪的乖顺假象, 小心翼翼地亲近他、讨好他。

    这便足够了。

    谢玹端坐如松,平静而漠然地睨视着膝上的容娡,感受着指间纤细的脖颈,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花枝般簌簌颤抖,看着她睁大一双泛着水波的杏眼,僵硬地停止挣动。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

    容娡缓慢地眨动双眼,眼尾滚落泪珠,顺着脖颈滑到谢玹手上。

    温热湿润的触感传入脑海,谢玹的睫羽没由来的颤了颤,仿佛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手。

    容娡极轻的呜哼一声,扯住他的衣袖,红唇微微张开,目光放空。

    须臾,却声若蚊讷般轻喃道:“……你杀了我吧。”

    这与谢玹的预料并不同。

    以她的行事作风,此时应当为了保命而逢迎他才对。

    为何会求死?

    他失神一瞬,瞳仁微颤,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容娡。

    心房里的某处蓦地空了一块,某一刹那,谢玹岑静的面庞闪过一丝错愕,近乎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容娡似是挣扎的累了,疲乏的阖上眼,纤长的睫羽垂在眼下,娇美精致的像一卷没有人气的画。

    “我不会听话的,谢玹。你若不杀我,我总会想着逃离。”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极度平静,但其实紧张地暗中掐着手心,喉间一阵阵发紧。

    话音才落,谢玹便将她一把捞起,双臂紧紧环着她,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容娡能感觉到,有轻柔微凉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她偎在他平阔的胸膛前,可以清楚的听到他凌乱的心跳。

    谢玹吻着她的额心,低声说:“……若不杀你,你或许亦会如曾经许诺那般爱慕上我。”

    容娡愣了一下,忽地明白了。

    不枉她以死相挟,总算试探出了谢玹的心意。

    原来如此。

    她终于有些摸清这人的心思了。

    谢玹惯来不表于形,不露于色,又不善言辞,以至于她不曾料想到,他的情意远比她以为的要深,应是喜欢上她了。

    只不过,他那样的人,对她的喜爱,好像与喜爱一个珍稀的死物并无什么区别,想要将她私藏起来,只容他独自观赏。

    又好像超然物外的神明,高高在上,向她这特殊的信徒投去独一无二的注视,期许她能回馈给他虔诚而专一的信奉。

    一旦有悖期许,便会降下威严的神罚。

    禁锢着她。

    却又不舍得给她过重的惩罚。

    ……原来竟会是这样。

    容娡终于理清思绪,沉默地任他拥着。

    须臾,不禁叹息一声。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棋出险招,招惹这么一个古怪的人。

    可若是不曾利用谢玹,说不定她早就被这凶险的乱世给蹂|躏死了。

    命运环环相扣,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容娡唏嘘不已,心里泛出点惆怅的感慨。

    不过,好在,谢玹对她有情。

    既如此……

    容娡眨眨眼,看向谢玹被她咬伤的那只手,有些心虚,忙清了清嗓子,软下态度,凑过去吻了吻他的下巴尖,柔声提醒道:“哥哥,你的手没事吧?”

    谢玹的视线顺着她的话滑到自己的手上,停滞一瞬,想到什么似的,倏地看向她沾着血渍的唇瓣,眼眸里有奇异的光晕翻涌,像是压制着什么思绪。

    容娡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渐渐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怎么啦?”

    谢玹端详着她的面庞,用指腹抚开她的唇瓣,一点一点细致地拭去她唇上的血迹,眉心微微蹙起。

    半晌,收回手,轻叹一声:“你喝下了我的血。”

    她方才咬他的那一口着实不轻,唇齿间的确仍然弥漫着属于他的血腥气。

    闻言,容娡不禁微微抿紧唇,看着他的岑静的面庞,隐约觉得他的神情哪里有些古怪。

    她是一时气急才咬他,并非有意为之,怎么听着他这欲言又止的语气,倒像是在说她是个什么嗜血的精魅似的。

    谢玹神情复杂地端视完她的唇瓣,迅速别开视线。

    车夫在谢玹的授命下,调转车头,飞快向着明彰院折返。

    容娡心里浮出的古怪立即被满满的失落取代。

    她不甘心,悄悄往车窗处挪了挪,将帘帐拨开一道小缝,偷偷向外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帘帐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

    察觉到谢玹投来幽凉的审视目光,容娡浑身一僵,讪讪收回目光,低落地垂下脑袋。

    —

    马车回程路上的行驶速度极快,比来时要缩减掉一半的速度。

    车厢里有些颠簸,容娡不得不抓住谢玹的胳膊稳住身形。

    知晓谢玹的心意后,她难免有些恃宠而骄,晃得坐不住时,不禁没好气地瞪他。

    谢玹侧目瞥她,目光淡然,抬手将她揽入怀里。

    容娡原以为谢玹命车夫加速赶回明彰院,是急着医治被她咬伤的手。

    谁知回到居室后,谢玹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反倒是命听诏而来的女医官直奔容娡,为她把脉。

    容娡满头雾水。

    谢玹翻出一些伤药,草草裹在伤处,而后便坐在容娡身旁,凝神望着她正在被把脉的那条手腕。

    医官把完脉,沉吟片刻,斟酌着问容娡:“娘子可有何处不适?”

    容娡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医官看向谢玹,恭声道:“君上可记得,容娘子饮了多少血?”

    谢玹垂眸看向自己虎口处的咬痕,回忆一阵:“大约两小口。”

    容娡的口中皆是混着冷檀香的血腥气,他们交谈时,她正端着茶水漱口。

    听了这话,她呛了一口,如同看什么妖邪一般偏头看向谢玹,目露骇然,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这人却连这种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医官松了口气:“至多会令药效轻微发作,并无大碍。”

    闻言,容娡缓缓拧起眉头,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谢玹的血同她的不适,为何要联系在一起?

    什么药效发作?

    她记得这位医官,以往是听从谢玹命令,为她清除快红尘余毒的。

    ……怎么回事?

    容娡欲要细问,可那医官听命于谢玹,三缄其口,根本不会同她多言,为她诊治完,便匆匆离开了。

    房内陷入静默。

    容娡狐疑地看向谢玹。

    烛光在室内映出粼粼如水的光晕,在这人身上晕开柔和的光,从容娡的角度看过去,端坐着的他,眉眼温雅,犹如一尊悲悯众生的佛像。

    他同她对视一眼,似是在端量她,而后侧目看向漆黑的窗牗外,侧脸清隽挺拔,浓密的睫羽偶尔眨动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娡嗅到他身上萦绕着的那股勾人的冷檀香。

    埋在心里的种子仿佛在这时抽根发芽,细密牵动她的血脉,勾缠着她的心房,令她不由自主的朝他贴近。

    烛火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迷离起来。

    容娡动了动唇,本想质问谢玹什么。话到嘴边,却忽然失声,只下意识地伸出细白的手指,去拽住谢玹的衣袖,抓住他后,用力晃了晃脑袋。

    谢玹转头看向她。

    烛光摇漾着笼在她娇美的面庞上,她澄澈的眼眸里好似盈着一汪水,红润的唇瓣茫然的张开一道小缝,白皙的脸颊与颈项,不知何时浸上一层雾似的薄红。

    容娡用力攥住他的手,混沌的脑海中泛出一丝清明。

    “你……你的血,”她吸吸鼻子,花瓣似的红唇微微翕动,嗓音甜腻的像是熟透的蜜桃,摇晃着滴出蜜浆般的汁水,“……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谢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细白的手正在微微发着颤。

    这并不是因为害怕。

    居室内的空气,似乎在两人对视后,变得潮湿而粘稠起来。

    他凝视着她,目光轻闪,含蓄的、斟酌着、言简意赅地,缓声道:“快红尘无药可解,除非交|媾,便只得另行纾解之法。我寻访名医,翻遍医书,找到了一个压制药性的法子,即……用情蛊,以毒攻毒,将我与你相连,唯我才可触发快红尘的药效。你前些日子,一直在服用含蛊的汤药,故而,体内的快红尘,会因接触到我的血而发作。”

    容娡怔怔地听着,明白他的意思后,打了个激灵,简直要被这人气晕。

    亏她那般信任他,以为他灌她汤药,当真是在为她寻觅解毒之法!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让她和他被蛊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么?

    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卑鄙!

    谢玹瞥她一眼,眼眸里晕着粲然微光,似是将她心中此时翻涌出的惊涛骇浪刺破。

    然而他说这番话时,嗓音温缓,神情从容坦然,毫无愧疚之意,仿佛并不觉得他擅自用情蛊,将她与他捆在一起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