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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借刀

    侍卫护送容娡下了山,然而下山后她并未能如愿见到谢玹。

    谢玹此番是去了都尉府处理政务,都尉府戒备森严,遍布守卫,不允外人入内。

    马车停在都尉府附近,容娡坐在马车中,抚开帷帐,一眼便望见都尉府门前停着谢玹的那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一会,挪开视线,看向正与人交谈的侍卫。

    没多久侍卫便折返回来,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在都尉府处碰了壁。

    容娡颇为关切地看着他,美目潋滟:“你没事罢?”

    侍卫一愣,未曾料想到她没有先行关心能否见到谢玹,反而先关心他。他摇了摇头,颇为难为情的道:“容娘子,都尉府不允放行……一时见不到主上。”

    容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在山上时气急上头的怒火也早已平息。闻言她笑了笑,宽慰道:“无事。既见不到,便不必强求,等一等也无碍。”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中却隐隐失落。被人拒之门外之的经历,她以往也遭遇过。那时父亲才失踪,刘氏一族勾结叛军欺压她们母女,容娡去寻父亲以往的同僚求助,但他们均是闭门不见,便连曾是受过父亲恩惠之人也不例外。

    容娡无声叹息一声,目光瞥向谢玹的马车,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倘若她并不是身份低微的女子,而是谢玹的夫人,都尉府的这些人必不敢拦着她,反而还要恭恭敬敬地请她入府吧……

    她陷入回忆,思绪纷乱,柳眉微蹙,垂下的纤长睫羽犹如两把羽扇,遮住秋水般的一双眼眸,瞧上去心事重重,楚楚动人。

    侍卫看得呆住,视线有些难以自她明艳的脸上移开。好半晌才回过神,提议道:“主上或得夜间才能出府,娘子不如四处逛逛?”

    容娡收回思绪,经他一提醒,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流民夜袭客舍的那晚,她与母亲匆匆逃离,但马车与家仆并未随行,如今应当还在客舍中。

    想到这里,她温和地扬起一抹笑容:“这附近有间客舍,还要劳烦你带我去一趟。”

    —

    容娡猜想的不错,家仆果然还住在客舍。

    她的婢女佩兰见到她,又惊又喜,险些要哭出来:“娘子这些日子可让我担心坏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佩兰并未问她这些时日去了何处,只是将她从头到脚地来回仔细检查。容娡猜想许是谢玹的人救出母亲时,前来这边安顿过,便随意问了一嘴。佩兰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

    容娡暗自赞叹一声,想到谢玹,心中愈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蠢蠢欲动,抓挠着她的心口发痒。

    佩兰知晓她来了月信,便去庖厨为她熬了一碗活血化瘀的四物汤。容娡饮下后小憩片刻,醒来后感觉小腹的疼痛减轻许多,想到母亲这几日一直在念叨的事,便提议出去走走。

    山下温度比山上要高上一些,容娡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曲裾,娇俏的颜色勾勒着她的窈窕的身姿,衬着乌发雪肤,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佩兰为她簪好发,望着她的玉貌花容的容貌,叹息一声:“娘子越发貌美了,只是清瘦许多。”

    容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触及妆镜中自己的脸,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自知美貌,也十分清楚美貌犹如双刃的武器——倘若她不能借此觅得庇身之所,这样娇美艳丽的容貌,在这乱世中反而会为她惹来许多祸端。

    —

    有了侍从护在身侧,容娡走在丹阳的街市时,不似初来乍到那般提心吊胆。

    她让佩兰指路,一行人出了客舍,径直去了最繁华的街巷。

    容娡走走停停,看似在闲逛,实则目光悄然打量着身边往来的行人。

    前几日谢兰岫说见到了神似刘覆的人,容娡心中惊诧,将信将疑。

    可她清楚母亲虽做事不大靠谱,但绝不至于连个人都能看错,便悄悄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会稽时,因着刘氏来容家频频寻恤滋事,刘覆又曾与她同读一个学堂,尤其喜欢招惹她,容娡同他有过许多次交锋,颇为熟悉他的为人。

    以刘覆的纨绔性子,如若来了丹阳,必定坐不住,会四处闲逛。丹阳城并不大,繁华的街巷又只有那么一段,他若当真在,稍作查探便可得知他的行踪。

    容娡只是这样设想一番,却未曾想到,转过一个街角时,她不经意瞥了一眼,竟当真在一间店铺前望见刘覆那张可恶的脸。

    她呼吸一窒,脚步当即停下,想到以往经历的那些曲意逢迎与欺侮,额角一跳,五脏六腑间的血液好似被煮沸,翻涌起愤懑烧心的憎恨。

    原来母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刘覆这厮竟当真追来了丹阳!

    容娡面无表情地远远盯着他,长睫遮掩下的眼眸一片阴沉的晦暗之色。

    虽不知刘覆为何来丹阳,但她总觉得此事同她关系匪浅——刘覆曾对她颇为迷恋,死缠烂打威逼利诱皆未得手,说不准此番就是冲她而来。想到此处,心中不禁腾起几分烦躁不安。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低头陷入沉思。

    侍卫注意到她的反常,随她停下脚步:“容娘子,怎么了?”

    容娡掀起眼帘,敷衍的笑了笑,这笑容落入他人眼中颇为美丽无害。

    她望着侍卫,估算了下时辰,忽地想到一计,眼眸微动,让佩兰将钱袋递给他,笑道:“方才在那家店铺里试的玉簪,我想了想,还是有些喜欢,能否请你跑一趟买回来?”

    侍卫不疑有他,接过钱袋折返回去。

    他走后,容娡敛了笑意,视线微凝,冰冷而不带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掠过刘覆,温声细语地同佩兰交代:“我瞧见了个熟人,你且在这附近等我,如若我出了什么情况,迟迟不曾折返,找方才那个侍卫便可。”

    佩兰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

    容娡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闪动,慢慢向前走去。

    她行走的路径,非但不会躲开与她仇怨颇深的刘覆,反而径直朝他迎了上去。

    —

    都尉府。客堂内。

    一片肃穆之中,几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分座两侧,不时悄悄交换眼神,揣测上首端坐着那位年轻男子的心思。

    谢玹来到丹阳之前,他们便对他赫赫的声名先有耳闻,知晓这位来自都城的国师富于春秋,年纪不大,传闻还说他似是身怀凶煞,须得常年住在佛寺静养。

    然而今日得见,谢玹竟比他们设想的还要年轻,满打满算不过弱冠年纪,不光如此,还生着一副神姿高砌的谪仙容貌,通身清冷的矜贵气,贵不可言。

    虽他年纪轻,但无人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如今朝纲不稳,叛军四起,皇帝年轻时骁勇善战,临老反而沉迷神佛,成日问道求仙。而这位出身显赫之族的国师,孩童时便被由诸位大儒一同教诲,十几岁时便成了各大世家名门子弟趋之若鹜的标榜,无数名士推举他入朝为官,想来应是颇有一番才能。

    谢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座下人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淡漠地望着,不声不语,只轻轻拨动一下腕上的菩提珠子,便有冰冷如刃的压迫感自他身上弥漫开,沉沉朝四周压下,是常年浸养在权势中的上位者所惯有的威仪。

    不轻不重的一道清脆声响在堂中弥漫开,众官员回过神,纷纷出声表态。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听着,见他们的态度同他先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便轻轻颔首应下,起身离去。

    都尉起身相送,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点谄媚的笑意,不停地说着奉承的话,直至将人送到马车前。

    静昙迎着他上了马车,拦下还欲喋喋不休的都尉,同都尉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人送回府,嘈杂不已的人声终于远去。他松了口气,转过身欲收起车凳,忽然听到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静昙下意识地偏头看去,见一道袅娜的、属于女子的倩影由远及近。看清来人竟是步伐慌乱、云鬟微散的容娡,他当即愣在原地,忘记出声阻拦,由着她从他身前经过,踩着车凳,衣袂翩翩,犹如一阵袅袅的轻烟一般掀开帷帐,轻飘飘地钻入马车。

    车内,冷檀香四溢,一片静谧。谢玹端坐着,眼眸轻阖,面容平和,正闭目养神。

    帷帐上坠着的玉铃忽地发出几道泠泠轻响,而后面前忽然掀起一道涟漪般的微风,隐约有馥郁的甜香涌入,敲碎寂静,将冷檀香搅乱。

    谢玹若有所感地睁开清凌凌的眼眸,恰好望见满面惊慌的容娡钻入马车。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一下,清沉的目光扫过她哭的绯红的眼尾,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容娡那双漾着泪光的眼眸瞧见他后,忽地亮了亮,而后她咬着红润的唇瓣,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中,还甚是胆大妄为地跨坐到他膝上。

    她柔顺的发丝散开,微凉的丝滑触感滑了他满手,藕粉色的裙裾如层叠的花瓣堆洒在他的雪白的衣袍上。铺天盖地的柔软甜香袭来,犹如她这个人一般强硬而蛮横地挤入他的感官之中。

    谢玹浑身一绷,感觉怀中的温软的身躯抖若筛糠,像是害怕极了。

    容娡呜呜咽咽地啜泣着,见他不曾推开她,得寸进尺地攀住他坚实的肩,死死攥住他的衣料,细白的手指将他不染纤尘的白衣,揉出层叠交错的皱褶,而她抽泣着将满是泪痕的娇艳面庞埋在他的脖颈一侧。

    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滚落,砸在谢玹颈侧的肌肤,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洒在那处。

    她哭的发颤,像是一只落了水的毫无安全感的困兽,抱住他这根浮木便死死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