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前尘往事
容娡前几日出门游玩时, 那些当地的少年郎,不约而同的警告她,不要往西山的地界去。
提醒的人多了, 容娡反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追问缘由。而后得知原来是西山附近有山匪占山为王, 经常干一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提醒她不要去, 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如今容娡出门时, 周围总是雷打不动的跟着重重暗卫, 白芷又如影随影的护着她, 自然不会怕山匪。
但她也没闲到没事给自己惹麻烦的地步, 十分听劝的没往西山那边去过, 只在城镇里面游玩。
后来回到宅邸,她偶然想到此事,随口和谢玹提过一次西山的山匪。
当时,谢玹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容娡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不知是同她有关,亦或是凑巧,谢玹这日清晨, 所说的有事要处理, 正是要带人去清剿山匪。
——此事还是在谢玹启程之后, 白芷同容娡讲起的。
谢玹此行,多则三五日, 少则一两日。
容娡听白芷说起此事时, 正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往嘴里送了一颗新剥好的清甜荔枝。
听罢, 她垂眸沉思片刻,慢吞吞的吐出荔枝核, 若有所思道:“你说你们君上为何要去剿匪,不会是因为我同他提过这事罢?”
白芷也不知晓。
容娡心事重重,连着往嘴里塞了好几个荔枝,嚼着荔枝清甜多汁的果肉思索,吐出的荔枝核,在面前一字排开。
满满当当的一盘荔枝被她吃净,她垂眸思索,伸手捞了个空,抬眼示意白芷再去端一盘来。
白芷一动不动,摇了摇头,不赞成道:“娘子,此物吃多了,体内阴阳失衡,阳火旺盛,容易上火。”
她板着眉眼,作古正经的神态和语气,同谢玹管教容娡时如出一辙。
容娡回神,瞥她一眼,不由得眉尖微挑。
她眼巴巴地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荔枝壳,不情不愿的应道:“哦,好吧。”
白芷无奈笑了笑,动手收拾被容娡弄得乱糟糟的桌案。
见容娡似是闷闷不乐,她宽慰道:“娘子没必要想太多,山匪烧杀抢掠,便是娘子没有同君上提过,君上途径此地,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容娡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一旁的舆盆前,掬着水洗手:“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让他再为我犯杀戒。”
这句话一出,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白芷收拾好桌案,有心安慰容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踯躅片刻,她笑了笑,道:“这哪算是破杀戒!君上领兵剿匪,除暴安良,做的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娘子不必忧心!”
容娡犹犹豫豫的看向她:“真的吗?”
白芷十分肯定的用力颔首:“当然是真的!”
容娡这才开心了些,皱成一团的眉眼舒展开。
她用帕子擦干手,扫了眼干净的桌面,不知想到什么,漆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版权,上前笑吟吟的挽住白芷的胳膊,亲昵的偎着她,娇声细语的唤:“姐姐,姐姐,好姐姐——”
尾音甜润上挑,像一把甜蜜的小勾子搔着人的心弦。
白芷被她唤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道,怪不得君上那样淡漠的人会对容娘子再三纵容。莫说他了,便是她作为一个女子也受不住她的撒娇攻势啊!
白芷定定心神,清了清喉咙,十分谨慎道:“娘子唤我何事?”
容娡笑得狡黠,一双杏眼水波盈盈,笑意潋滟:“还想吃荔枝,姐姐再去拿一些来嘛。”
白芷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吃多了会……”
容娡才不管那么多呢。
管他阴阳失衡还是阳火旺盛,她只想大饱口福,满足当下的口腹之欲。
她抱着白芷的胳膊,不停的摇晃,一声接一声叠声道:“姐姐姐姐,好姐姐,白芷姐姐,再让我吃几个嘛,我保证不贪食……”
白芷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噗嗤”一声破了功。
她又气又无奈的抬头看天,深吸一口笑,妥协道:“……好罢好罢,我这便去取来,娘子且松开我。”
容娡满脸笑意,乖乖的松开手。
白芷端起盘子,抬足时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容娡娇嫩的小脸,沉声叮嘱道:“说好了,只吃几个,不能再多吃了。”
容娡用力点头:“嗯嗯!”
白芷左右环视一圈,压低声音:“君上临行前,特地命属下看着点娘子,莫要让娘子贪吃。属下纵着娘子偷吃之事,万不能被君上知晓。”
容娡点头如捣蒜,冲她挤挤眼,也学她那般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白芷同她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神神秘秘的会心一笑。
……然而最后,白芷还是被容娡花言巧语的哄着,多给她吃了两盘荔枝。
——
午后,惠风和畅,柳枝摇曳。
和煦的日光,透过菱花窗的窗格,斜斜映入居室内,在地砖上投落斑驳的光影,天气晴朗静好。
容娡午憩后,闲来无事,看向窗外的柳树时,忽然心血来潮,决定捡起许久不曾碰过的弩|弓,练一练手。
日头很晒,白芷屏退侍从,命人在庭院的树荫下布置好练弓的场地。容娡回房换了一身轻薄的春衫,用襻膊束好袖子,拎着□□,走进树木阴影的笼罩范围内。
她低头调试弓弦时,白芷候在一旁,随口问道:“娘子今日怎地想起练弓了?”
容娡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凝神看向远方的靶心:“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落地,羽箭“咻”的飞出,射中箭靶,只是离靶心颇远,在很靠外的一个位置。
容娡扫了一眼,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有些遗憾。
白芷觑着她的脸色,安慰道:“娘子得有大半年不曾碰过这弓了罢?兴许是手生了,没发挥好,若是正常发挥,定然是会正中靶心的!”
容娡笑着睨她一眼,啐道:“你少来了!”
白芷俏皮的眨眨眼,抿唇一笑。
谢玹熟习君子六艺,容娡的十字弓是他手把手教的。然而眼下他不在,容娡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何处出了问题。好在白芷自小习武,也会使十字弓,在旁不时为她指点一二。
容娡又射出几箭,准头比第一箭好了许多,射出的羽箭渐渐能逼近靶心。
她有些高兴,正要搭弓再射,一旁忽然冒出一个凉嗖嗖的声音:“你们倒是悠闲得很。”
这道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容娡不禁蹙眉,下意识想看清声音的来源。如此分了心神,手指一松,箭矢“咻”的一声,擦着箭靶斜斜刺入旁边的柳树。
柳叶纷纷扬扬飘落,容娡收了弓,偏头看向方才那道声音传出的地方。
那处又传出一道不加掩饰的嘲笑。
容娡紧了紧手中的弓。
白芷先她一步认出来人,没好气道:“魏学益?你来做什么?”
魏学益拍掉肩头的柳叶,漫不经心的对着容娡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手指了指,示意她们往那个方向看。
“你以为我想来?”
容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不远处的影壁后,多了些影影绰绰的人影。细细瞧了,方辨认出是佩刀的兵卫。
停顿片刻,待她们二人皆看见兵卫的存在了,魏学益才继续道:“是君上命我来的,他记挂着这位娘子的安危,派我带兵卫来守好宅院。”
一听这话,容娡微抿唇角,心头霎时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白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自说自话的嘀咕道:“怨不得呢。”
她如今一心向着容娡,因着魏学益从前害过容娡的那件事,素来同他不对付,知晓来龙去脉后,便敷衍的送客:“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魏学益“啧”了一声:“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才露个面便要赶我走?”
白芷用余光睨着他,不咸不淡的评价道:“倒也不是洪水猛兽。”
魏学益神色稍缓:“这还差不……”
便听白芷又道:“你这厮,应该是衣冠禽兽。”
魏学益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容娡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魏学益舌尖顶了下腮,气急败坏道:“我就不明白了,白芷你为何总是同我不对付呢?”
白芷叉起腰,刚要同他理论,一旁始终没出声的容娡,却忽然上前一步,挡在白芷面前。
她提着弓,平心气和道:“魏先生此言差矣。”
魏学益对上她,忿忿的神色收敛了些,别别扭扭作了个揖,道:“愿闻其详。”
容娡心里清楚这人一直不喜自己,便没同他废话,有理有据道:“白芷并非存心同先生不对付,然而先生一见到我们,便明嘲暗讽,白芷只是看不过去,悉数还给先生罢了。”
魏学益一脸诧异,忙“哎哎”叫停:“娘子这话就不对了,我几时明嘲暗讽你们了?”
容娡按住欲要还嘴的白芷,依然心平气和:“先生不妨仔细想想,你见到我们后,都说过什么。”
魏学益沉默一瞬,声音渐渐弱下去:“我是有意指责你们太过悠闲,可我并未说错吧,你们无忧无虑的在院子里射箭玩闹,一点儿也不关心外界战况如何了,不是悠闲是什么?”
“照先生的意思——”容娡抬了抬下巴尖,和颜悦色的反问,“先生不去同你们君上一同剿匪,反而在此处同我们这两个女子斗嘴,不是悠闲是什么?”
白芷畅快的笑出声:“就是!”
魏学益被她说的词穷,自知理亏,面色尴尬。
他无奈的拱了拱手:“是魏某多有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