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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氏重归封印,其地宫曾将京城的西南一角都弄塌了进去,所幸那里民居不多,伤亡不大。 而安后陷入到涂山地宫的这一段时间里,京城也并未分崩离析,大虞也更没有四海鼎沸,一是因时间不过四五日,二则是因有无名老嬷坐镇京城皇宫,皇宫的尚书内省照常运转。
尚书内省,皆是宫中之人,也皆是女官,掌管章奏文书,照内阁票批批红,素有宫中内阁之名,当今太后临朝称制,为清除先帝在宫中的势力,好稳固自身根基,便以尚书内省架空了司礼监,让司礼监重归太祖之时应有的位置——督理京中礼仪。
唯一的隐患,就是驻扎在京城不远处的安南王。
“安南王来了?”
“驻扎在六十里,说是拱卫京师,还派了人过来代王面圣。”
曾役长顿了顿,而后道:
“谁不知道他是在探听虚实。”
陈易默然。
刚刚回来第三天,他还不太熟悉京城的情况,故此需要从曾役长的口中了解。
“吴督主这几天派人盯着京里的动向,还有钦天监的道士们也帮忙把握着。”
曾役长继续道:
“那安南王欺人太甚,一直暗中派高手进京来探听虚实,几次交锋我们都打回去了,打不回去的就放进来,也拦着他们走。”
曾役长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苦了你们了,我昨日已经上奏给你们表功,相信不日之后,该叫曾百户了。”
陈易宽慰着说道,他听出曾役长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曾役长连声感谢,而后眺望远方,适时交代道: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们有几个兄弟看不惯,昨夜就去西城那边探一探安南王那些高手的虚实,还望陈督主不要怪罪。”
“自然,但你得给我个名字。”
“祝老三、韦煮儿,还有李满,还有两个人一下记不得,回去再给伱。”
曾役长停顿了下道:
“对了,接下来,陈千户要进宫觐见了吧?”
“嗯,太后昨夜醒了。”
陈易回道。
“救驾大功,以后还望千户多加提携。”
曾役长适时恭维道,心里不住庆幸,早早地就跟陈易搭上了关系。
陈易苦笑了下。
如今自己跟那位临朝称制的一国太后,可远远说不上融洽。
安后醒了,在昨夜之时醒的,吴督主探听了些消息,据说那雍容美妇醒了之后一直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还语无伦次地唤人去拿他处斩。
那个人就是自己。
宫中人都将之当作太后还未清醒完全的疯言疯语,自然不会有人来拿他,但陈易却知道,经此一遭之后,恐怕太后对自己的恨意将更是刻骨铭心。
试想一下,一个仇家之子,竟然跟她做了几天的母子,途中还不失旖旎,任谁想到这事都承受不过来。
…………………………
天降冷雨,临近过冬,寒风萧索,荡寇除魔日虽然已过,京城里却仍旧空气沉闷,贩夫走伙的头颅在街上起起伏伏,大多低着头颅,沿街可见流民,拥挤着施粥铺子。
陈易骑马过街,马速放缓,有流民上前,拥簇一旁的锦衣卫们推搡驱赶,不久之后,一行人越过了这闹哄哄的一带,来到了皇宫的东华门外。
细雨纷飞,寒风渐冷,禀报过后,陈易冒着雨进了宫,小太监领着他来到景仁宫外,这时陈易远远看见一位尚书内省的女官,随意地行了个礼,后者还了他一礼。
路上有水洼,一声“进来”后,陈易踏着雨来到了景仁宫,接着便看见了那位一国之后。
“娘娘。”
陈易唤了一声。
拢着狐裘,安后抖了一抖,见他衣衫单薄,脱口而出道:
“易儿,你…冷不冷?”
还不待陈易回答,安后便眉宇抖地阴郁暗沉,她如梦初醒般咳了两声。
刚刚清醒不久,她少了几分红润雍容,多了些似是久病初愈的苍白。
“回娘娘,不冷。”
陈易道。
安后看了他一会,目光阴翳道:
“这些日子,是苦了陈千户了。”
“为君母分忧,是臣的本分。”
陈易照常推辞道。
不曾想,安后听到“君母”二字时,脸色微变,神色阴沉得可怕。
陈易正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又忽然冰雪消融,雍容一笑道:
“陈千户,你过来是有何事禀报?”
陈易注意着她神色的变化,缓缓将曾役长说过的关于那异姓王的事又说了一遍。
“多番派人进京,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安后顿了顿,清声交待道:
“他冒犯了东西厂,也就是拂了天家的面,若就此忍气吞声,他必然以为京城防备空虚,兴动兵戈,你们看着办罢……”
有了这句话,陈易当即就点头道:
“那便按娘娘所说去做,臣已无事禀报。”
“慢,如今你有护驾之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许是清醒不久,安后嗓音孱弱。
“臣不过为国尽忠,又何谈赏赐,非要说赏赐,先前臣上了奏给弟兄们请功,还望娘娘批复。”
陈易滴水不漏回道。
但安后的下一句,却让他脸色突变。
“哦,你倒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
寒风细雨间,太后温吞嗓音里,吐着一口白气,
“只是那个被你带走的襄王女,又该…如何是好?”
陈易双腿石一般钉在地上,他直直凝望着这个一国之后。
地宫已经成了过去,涂山氏重回封印之中。
是的,
那个将自己视若己出的涂山氏已经离开了,而那个把自己当刀的大虞太后,就在他的面前。
地龙滚烫,却烧不暖景仁宫冰冷的御窑金砖。
安后拢起眸子,有意不继续提殷听雪,转而道:
“陈千户,你既然已是五品武夫,那就准备让名字入春秋名册吧。
那东厂的职位…也该暂时卸下,司礼监也是时候派人去提督东厂了。”
………………………………
“听没听,那西厂千户护驾有功,拼死杀尽林党近千人,更是近乎单枪匹马从地宫里救出太后陛下。”
还没到冬至,但寒意已显,大虞京城细雨糜烂,尽管安南王在外,城内氛围压抑,太后圣驾回宫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茶馆酒楼。
太后回宫这么一件大事,那京城里不免有好事者编排,而西厂千户救驾之事,也很快就在传了半座京城。
“前些日子,这千户还悬剑斩蛟龙,今儿这日子,又镇压下地宫,来来来,来点酒钱,咱就来把两件事一起讲,给大伙讲讲这奇人。”
带戏园子的忠贤驿里,已有说书先生坐在火盆边,摇着扇子,拍着板子,手边还有个拍案木,口绽莲花地给人讲起那西厂千户之事。
栏杆边上,李平站着,目光阴翳地听着那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的说书。
不久后,他身后响起脚步声,那随身侍从迎了上来,李平问道:
“墨虎,昨夜信送出去了吗?”
“李掌书记,路上碰到了西厂,没送出去。”
那被唤作墨虎的男子身材挺拔,吐气吞气皆稳重,是安南王王府谍子里的得力干将,如今被拨给了李平。
这里是专为各地藩王面圣、官员叙职所设的馆驿——忠贤驿,最早由大虞太祖所设,最初只迎请藩王与各地大员,但自仁宗亲政以后,其深查馆驿弊病——只迎官家,入不敷出,便改制各地馆驿,不仅迎请官员,更迎请大户商贾。
许多馆驿也因此成了茶楼、戏园子、乃至酒肆,只不过其中典雅,远非寻常之地可比。
“王爷如今在六十里开外,派我们入京已近六日了,连封信都送不出,如何向王爷交代?”
李平叹了口气道,
“我只怕…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误了王爷大事。”
墨虎只是淡然一笑,宽慰道:
“李掌书记切莫忧虑,我们如今虽递不出信,但京城防备空虚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今日递不出,明日递不出,后日总能递出,到时王爷来援……”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人多眼杂,他没再说下去。
李平意会到接下来的话。
他这个幕官来使表面上是进京代王面圣,实际上则是探听京内虚实,先前几日探查,便明白如今京城已元气大伤,只是信件迟迟递不出去,没有回信,安南王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驻扎在京外六十里,进可夺京城,退可回南疆。
时间越拖下去,就越对安南王不利,因此李平才多有催促,时不时就询问下那群玉墨谍子探查来的情况。
“李掌书记且宽心,天下之事,哪有真正顺风顺水的?一连这几日,我们也并非毫无得利,昨夜交手,曹金便破了一伙西厂番子。”
墨虎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道。
“那个耍剑的玉面郎也随你们进京来了?”
“前几日进的。”
李平微微宽心,但还是不住忧虑道:
“听闻他生性残暴、手段毒辣,连王爷都有微词,只怕……”
话音刚落,大街上骤然一道惊声,接着连起数道惊声形同炸雷。
街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惊声便如山呼海啸般扑过街巷。
只见那是一匹棕黑瘦马,看上去疲惫不堪,马背上近乎半身是血,侧腹悬挂着一连串的头颅,而上面坐着的人,被牢牢绑在马背上,本应是头颅的地方,只有碗大一个疤。
那竟是一个无头尸体!
他身上的官服,赫然是出自西厂锦衣卫!
惊声很快就引来了官差,官差见其官服,又急忙通报西厂,不久之后,马蹄声阵阵踏街,闵宁带着一众番子,赶到了忠贤驿外的大街之上。
她惊得驾马猛扑过去,看着那悬挂在马腹的一个个头颅,扑通一下翻身下马,
“祝老三、韦煮儿,还有李满…都是昨夜西城的那些弟兄?!”
第二卷要开始了,这几章做一点小尝试,大家可以看看观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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