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岭镇。
巫守财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李翠枝戳着手机, 强忍着暴躁问巫玉婷:“现在怎么办?你不说说只要在网上不停发消息他们就一定能看到吗?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他们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责备巫守财,“我就说不能让他们走, 现在好了, 他们在燕城,我们一点门路都没有。”
巫玉婷看着最新宋泊简账号发的最新动态,心里也是一股股火气烧着。
两个月过去了, 那个便宜弟弟跟着宋泊简录了节目,眼看着就要成为大明星了,而自己,宋泊简的亲姐姐,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因为在网上不停发视频, 没少被骂在道德绑架宋泊简。凭什么都是一家人, 一个父母生出来的, 宋泊简就能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而从小跟着一起长大的巫澄后半辈子能在大城市里,而自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李翠枝嘟嘟囔囔:“我就说,当时他来就不应该让他走,就应该把他拉回家门一锁直接说清楚他是谁的种, 现在好了吧?人一走就不回来了。”
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啼啼,“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啊, 从小不养在身边见都没见到,现在好了, 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认了。”
巫守财想到这么两个月村里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脸上也不好看,听到李翠枝这么说, 怒气冲冲:“行了!你看他像是想认我们的样子吗?一定是嫌我们穷不想回来过苦日子。”
巫玉婷不满意了:“都是一家人,这样的日子的我都过二十多年了,为什么他不肯过?就他命好在城里过舒服日子?”
李翠枝:“我不管!一定要把我儿子找回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又推搡巫守财,“那也是你们巫家唯一的种,你能不能上点心?”
巫玉婷酸溜溜的说:“这不是还有五个女儿吗?什么叫唯一的种?”
巫守财狠狠吐出一个烟圈,不耐烦:“你们女孩到时候结了婚过自己家的日子就行了,我还指望着儿子给我传宗接代呢。”
巫玉婷从小到大接受这样的说教,此刻虽然不满,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嘁了一声:“那你倒是把你儿子找回来给你传宗接代啊。我也指望着他带我过上好日子呢。”
巫守财又抽了一会儿烟,拿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李翠枝叫他:“你干什么去?我们现在在说儿子的事,你能不能上上心?”
巫守财不耐烦:“我前几天问了村支书,现在还没有办法证明亲生儿子是我们的,但巫澄还是我们家的人呢,他把巫澄带走了,我们作为家长,完全可以报警让警察来帮我们找巫澄。到时候巫澄回来了,他还能一直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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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警察电话时,宋泊简正在和巫澄看书。
因为得到巫澄的礼物,又被叫了哥哥,宋泊简肉眼可见的情绪高昂了些,连带着巫澄的心情也好起来。就是这时候,铃声打破房间的寂静。
巫澄下意识看身边的宋泊简,以为是宋泊简的手机铃声。宋泊简拿出手机看了看,告诉巫澄:“你的手机。”
巫澄把旁边自己的手机拿起来,发现真的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是回燕城那天新买的,手机卡也是那天新办理的。巫澄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其他人想联系他都给宋泊简打电话,现在乍一接到电话,巫澄有点懵。
而宋泊简看着巫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微微蹙眉。他伸手拿过巫澄的手机,接起电话。
巫澄的目光自然从书上移开,跟着宋泊简。
等电话播完,奶奶担心问:“怎么了?”
巫澄也仰头看宋泊简,眼神带着担忧问询。
宋泊简没有特别惊讶,反而有种果然来了的淡然。他把手机还给巫澄,手腕上的玛瑙珠子烧得巫澄眼热。
“巫守财报警了,警察来询问巫澄现在的状况。”
奶奶叹气:“那怎么办?”
巫澄也把目光从宋泊简手腕转到宋泊简脸上,眼里满是茫然。
巫澄现在已经成年了,巫守财报警后警察第一反应就是查巫澄的联系方式,先联系巫澄确定处境,但如果巫守财反复报警坚持找人,警方也会确定巫澄居住地,甚至真的把巫澄带回去。
宋泊简大概明白巫守财报警是想要什么,只是看着巫澄:“我可能,要去一趟金沙县。”
再回到金沙县,宋泊简的心态较之上一次平稳很多,倒是巫澄,现在知道太多东西,知道金沙县是什么有什么自己会面对什么,有种近乡情怯的恍惚和紧张。
宋泊简看出身边人的紧张,安抚的压住他的手腕。
从燕城到金沙需要高铁转火车,他们很早就出发,但到金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直接回酒店。
还是上次在金沙住过的那家酒店,重新来到这个地方,巫澄难免想到那时候,重游旧地的恍惚和近乡情怯的感情交杂在一起,让他心里像滚了团乱麻,怎么也拉扯不开。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是南初旧都,离开再回来,觉得这里和两个月前都有所不同,更没办法把千年前的南初和现在的一切联系在一起。
宋泊简洗漱出来时,发现巫澄抱着宋迎的笔记本,认真看着。
那是离开时巫澄唯一坚定要带的行李。
看到宋泊简出来,巫澄举着笔记本,问宋泊简:“那个墓……”
宋泊简把毛巾挂在挂钩上,问巫澄:“南初幼清墓吗?”
巫澄点头:“嗯。”
宋泊简没来过,但对那个墓了解得一清二楚:“在鸦岭镇东,明天我带你去看。”
巫澄不自觉攥紧拳头,问:“那南初……”
“南初是之前的一个国家,幼清墓出现后根据墓志铭推测出来具体都城位置,就在这里。十年前这里要建地下步行街,项目挖得深了一点,挖出来南初都城遗址。但这里是县城中心,如果开掘出来影响现在居民生活,就又回填了。步行街也没建成,好像建了个小型文化广场,你想看我们明天去看。”
睫毛微颤,巫澄有种明知是在刻舟求剑却还是忍不住强求的笨拙。他点头:“好。”
洗漱完躺在床上依旧有些恍惚。
巫澄闭上眼胡乱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当初南初的事情,一会儿是现在的金沙县。一会儿是巫守财,一会儿是宋泊简。想着想着,听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另一张床上的宋泊简问:“睡不着吗?”
巫澄睁眼,看旁边宋泊简的轮廓,小声:“嗯。”
宋泊简轻叹:“那怎么办呢?”
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这一声轻叹在寂静夜晚显得很是温柔。好像有一弯月亮幽幽悬挂,月华亘古不变,无声照在巫澄身上。
被挤在枕头上的耳朵莫名开始发热,巫澄跟着宋泊简发问:“怎么办啊?”
他忍不住又开始拨弄手里的玛瑙手串,听到玛瑙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这才稍微觉得自在一些。
宋泊简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想了想,问:“要听睡前故事吗?”
巫澄问:“什么睡前故事?”
宋泊简想了想:“很早很早之前,有个王子,他想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为妻……”
他干巴巴的给巫澄讲了豌豆公主的故事:“最后,王子和豌豆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房间里恢复寂静无声,巫澄一言不发长久沉默,只剩两道平稳的呼吸。
直到宋泊简以为他睡了,才听到他软乎乎开口:“然后呢?”
宋泊简被他这回马枪似的追问弄得一愣,说:“最后他们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巫澄默了两秒,不好意思:“哦。”
他刚刚听了一会儿,但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个故事很没意思。他首先不理解王子为什么一定要娶公主,又不理解为什么公主会单独夜晚出行,更不理解王后为什么要用豌豆验明正身。这个故事无趣又无聊,他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出声,只是听宋泊简说话的声音。
宋泊简说话的声音比这个故事有趣多了,低沉悦耳,好像悠扬在耳边的乐曲,让巫澄忍不住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曲调。
没想到这个故事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么无聊的故事,甚至都没能让宋泊简多说两句话。
好在宋泊简也意识到巫澄的无甚趣味,问巫澄:“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巫澄其实很想听宋泊简说南初的事情。但又怕现在听了,晚上真的会因为情绪激动睡不着。于是转移话题:“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啊?”
宋泊简看手机的频率不高。但毕竟巫澄不会玩手机,平时手机就是个摆设,现在不看粉红熊早教课之后,手机就是个移动围棋棋盘,只用来下围棋。对比之下宋泊简好像经常在看手机。
他不避着巫澄,但巫澄也真的不知道宋泊简每天在看什么。
宋泊简沉默:“看新闻。”
看国际局势和时政新闻,提前预习开学后的部分专业内容。他挑了些觉得巫澄可以听明白的讲了些。
但巫澄听不明白,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津津有味:“然后呢?”
宋泊简讲了会儿,意识到巫澄的心不在焉,轻叹气。
巫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热。他刚想说自己不听了,如果宋泊简困了的话就可以先睡,就看到宋泊简对着他拍拍床:“过来。”
巫澄掀开被子,甚至没来得及穿拖鞋,就扑到宋泊简的床上。
宋泊简往后退,把位置让出来。巫澄自然躺在刚刚宋泊简躺过的地方。
扯过被子给少年盖上,宋泊简轻拍少年后背,轻声:“睡吧。”
隔着被子,手掌轻拍在自己背肩,手腕上三圈玛瑙珠子碰撞,发出细微好听的声音。巫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什么都忘到脑后,只听着这个窸窣声音,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