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范离已经明白。
自己看见的一切,应该是历代夏帝的回忆。
画面跳转。
南巢,大夏最后的疆土。
映入眼帘的,是男耕女织、渔樵耕读的田园风光。
曾经辉煌的国都,仅剩一隅之地。
但范离却发现,这小小的南巢国,或许是自古以来老百姓真正的梦中家园。
平静、悠然、和谐。
南巢之大夏,依然是世外桃源。
范离甚至看见,那些自愿追随姒桀来到南巢的大夏子民,对他们的君王仍是发自内心的支持与崇拜。
耳边,帝禹的声音响起。
“在南巢,姒桀正式登基,为大夏第十七帝。”
“他准备履行职责,进入【商均棋盘】,与帝朱丹开启宿命之战。”
“可是,意外发生了。”
“他竟然无法入局。”
记忆画面中,年轻的姒桀已经换上龙袍。
大夏迁移,整座阳城皇宫都被搬来了南巢。
姒桀站在皇宫院墙外,一个巨大的紫色半圆结界,笼罩住整座大夏皇宫。
不论姒桀如何尝试,都无法进去里面。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夏第十六帝姒发身死。
“帝朱丹,放朕进去!”
“朕乃大夏天子姒桀,继续与你对局!”
姒桀想要拼尽全力一战。
若胜,则为历代先君报仇,然后与大夏子民一起在南巢世外桃源安度余生。
若败,则输掉大夏江山。
但帝朱丹能得到的,也仅有牢笼般的南巢而已。
南巢以外,成汤厉兵秣马,以天下九州之力随时准备迎战帝朱丹。
而且,有帝禹的前车之鉴,成汤绝不会再上当入局。
“只要棋局结束,不论胜败,都是帝朱丹的死期。”
帝禹的声音缓缓传来。
范离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阳谋,历代夏帝知道,成汤知道,那么帝朱丹也一定知道。
像帝朱丹这样精明狡诈之人,岂会坐以待毙?
范离一直在猜,帝朱丹会如何反击。
现在,答案揭晓。
帝朱丹中止了棋局。
作为【商均棋盘】的拥有者,帝朱丹确实是有特权的。
姒桀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
“懦夫!”
“你害怕出世?害怕拥有九州气运的成汤?”
“竟然自囚?”
大夏十七代帝王日夜苦修,对【商均棋盘】的认知,当世仅次于帝朱丹。
中止棋局,是自囚的行为。
帝朱丹将一直被困在棋盘世界,直到下一次棋局开启,他若能战胜对手,才能脱困。
但自囚,也是自保。
帝禹一时不慎入局,导致大夏王朝走向灭亡,成汤不愿重蹈他的覆辙。
因此,成汤绝不敢冒险进入南巢,就好像帝朱丹不敢冒险再踏足中原一样。
皇宫内,棋局中。
帝朱丹面色阴沉至极,他的目光越过已死的姒发,投向局外的姒桀。
只一眼,便不再看,仿佛对姒桀乃至整个大夏都失去了兴趣。
“朕……还会回来的……”
丢下一句话,帝朱丹的身体缓缓‘下沉’,竟是融入血色棋盘里。
至此,大夏皇宫成为南巢唯一的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连姒桀也不例外。
“唉!”
“姒桀是唯一不曾真正入局的夏帝,也是自朕之后,唯一一位真正治理大夏江山的帝王。”
“虽然,大夏江山仅剩这小小的南巢。”
范离听着帝禹的话,默然不语。
画面中,时间流速开始加快。
一年年,冬去春来。
姒桀成了一位有道明君,将南巢治理得很好,大夏子民从此安居乐业。
但是,国之气运的力量开始显现。
大夏仅有南巢一隅之地,气运微弱到了极点。
国运衰弱,国民修炼就变得困难。
此后百年,南巢甚至没有诞生一位新的元婴修行者。
再过一百年,连金丹修行者也培养不出来。
又百年后,最初追随姒桀来到南巢的子民,纵然有修为精深的,也都已寿终正寝。
至于普通百姓,已经换了四代人。
这些,还都不是最可怕的。
大夏人口,一直在锐减。
最初,南巢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城邦的人口。
但姒桀称帝三百年后,大夏人丁仅剩百余人。
这点人口别说维持国体,作为村落也是极小的。
姒桀明知道这一切,却什么都没做。
对此,范离是理解的。
夏之将亡,姒桀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终于又过了几十年,大夏人口几乎耗尽。
此时的姒桀,也已垂垂老矣。
一年冬天。
须发皆白的姒桀,不顾风雪攀登一座土山,爬至山腰处方才停歇。
范离发现,这座土山十分眼熟。
再细看,竟是桀王墓所在的童山。
姒桀虽然老迈,但身形依旧高大伟岸。
他只稍有些驼背,毫不影响帝王气度。
姒桀拿起锄头,竟是一锄一锄的开始挖土。
与他同行的还有八人,其中有男有女,也都垂垂老矣。
“陛下,臣/妾恐怕要先走了。”
男男女女一起跪下,对姒桀三跪九叩。
“嗯。”
姒桀只应了一声,没有停下挖土的动作。
范离看出来了,姒桀并非冷漠,他只是在节约力气。
仿佛多少一个字,对他的体能都是极大浪费?
姒桀,此刻已经虚弱到何种地步?
那些人行过大礼,也开始干活。
他们找来一块山石,开始艰难的雕琢。
仅仅是将山石雕琢成方碑状,就有三人耗尽心力死去。
此时,姒桀已经挖好了墓室。
他丢下锄头,朝着方碑走去。
姒桀不搭理正在方碑上刻字的五人,只将已死的三人尸身扛走,放进墓室的陪葬位上。
所谓墓室,其实就是个大土坑。
完成了墓室的挖掘,姒桀转身下山。
没多久,他竟凭一己之力,扛来了一台棺椁。
棺椁简陋,像是用路边随意砍倒的树木粗制成的。
范离却首先发现,以姒桀的身材,棺椁大小对他正合适。
果然。
姒桀抬棺进入墓室,放在正中位置。
此时,墓碑已刻好,仅有简单的‘桀王墓’三字。
称王,不称帝。
范离猜测,因为天下九州已归成汤,姒桀避位,自降为王。
与姒桀同行的,又死了四人。
仅剩一名老人也是摇摇欲坠,他跪在姒桀面前,用无比虚弱的声音开口道:
“大夏子民善始善终。”
“生时效忠陛下,死后……也……也要追随陛下于九泉。”
此时,姒桀额头有滴滴冷汗向下淌。
一代帝王自掘坟墓,如此悲壮之事,姒桀还需燃烧最后的生命,才有气力将之完成。
“诸位……”
姒桀看着眼前的老者,还有倒在墓碑旁的四人,眼眶渐渐湿润。
“帝朱丹本该自取灭亡,如今却仍藏身局中。”
“朕没有把事情办完,愧对历代先帝、愧对大夏子民。”
“朕恨不能轮回一世,到未来再战帝朱丹!”
那名未死的老臣摇摇头:“人死之后,魂魄进入六道轮回,自有黄泉水洗净前世因果恩怨。如此,方可重新为人,此乃天道常理,陛下不必执着。”
姒桀闻言陷入沉默,但脸上却渐渐露出决然之色!
“关龙逄!”
姒桀喊出那名老臣的名字。
“额,臣在。”
“你最是见多识广,朕问你,人有三魂七魄,若朕将三魂七魄分开,一部分送入六道轮回,另一部分留在南巢。”
“如此,朕能否轮回成功?”
“若成功,朕的新身再来南巢寻回剩余魂魄,能否继承前世一切?包括修为、记忆……和因果!?”
老臣关龙逄大惊失色!
他本已是将死之人,此刻震惊得浑身颤抖。
“不!”
“陛下!此举有违天道伦常,万万不可!”
“割裂魂魄,轮回转世极难成功!”
“即便成功,新生之体也可能有极多隐患。”
“或性格扭曲,变得残忍暴虐。”
“况且破境难圆,已经被割裂的魂魄,绝不可能完美融合,必有遗失……陛下……陛下啊……”
关龙逄焦急的说着。
可他寿元已经耗尽,话未尽,人已瞪着双眼,满脸惊恐的死去。
或许只要关龙逄再多说几句,就能劝谏姒桀。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关爱卿……”
姒桀也是满脸遗憾。
他惨然笑道:“朕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终究死不瞑目。撕裂魂魄又如何?赌一次,万一成功了,朕便有机会手刃帝朱丹。”
说完,姒桀也将关龙逄的尸体抬入墓室里。
棺椁旁,停放着八具尸体。
“这一世,朕的寿数尽了。”
姒桀喃喃自语。
范离也看得出来,姒桀的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艰难。
他吃力的推开棺盖一角,进去躺好。
最后,缓缓从里面将棺盖归位。
范离原本以为,历代夏帝的记忆应该到此为止。
但最后的最后,棺椁里传出姒桀幽幽的低语声:“赌一次……朕要赌一次……”
画面中止。
范离周遭变成一片白皑皑的空旷世界。
咔嚓!
如蛋壳碎裂般的声响。
白色世界的边壁,肉眼可见出现许多裂缝,仿佛整个世界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即将被碾为齑粉?
嘭!!!!
一声巨响,白色世界崩塌!
范离周围环境大变!
世界,变成一片血红。
他清晰的看见,脚下大地竟是一副广大无边的血色棋盘,其上有十九道长河纵横交错!
远处有无数黑山与白山,像等待入局的棋子。
“范离?你还活着!?”
居然是白十九的声音。
范离闻声回头,果然看见白十九好端端站在自己身边。
除了这女人,黄龙士也一脸茫然的站在不远处。
三人互相对视,同时开口:“你们看见了吗?”
“大夏十七帝?”
“商均棋盘?”
“帝朱丹?”
三人又是异口同声。
范离恍然!
原来,大家的经历是一样的。
“这里是商均棋盘的世界吧?”白十九皱眉道:“难道,所谓上古帝王棋,竟是这种东西?”
她心中大为不满。
原以为是帝王传承,竟陷入一场阴谋之中?
白十九颇为后悔,恨不得立刻离开南巢。
毕竟她贪念再如何重,也不相信自己能从帝朱丹手中抢走【商均棋盘】。
一旁的黄龙士却道:“不好,我们身在局中,难道要和帝朱丹对弈?”
“这怎么行?”
“本座不是帝王,凭什么陷入这种赌命的棋局里?”
白十九脸色大变!
她虽然自视甚高,但大夏十七帝的结局怎么样?
连帝禹都身化灰灰,自己的棋道境界能比帝禹、启、太康、少康他们更出色?
范离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
“【商均棋盘】不是在大夏皇宫吗?”
“为何又倒悬在天上?”
他话音刚落,就立刻有人回答。
阴森恐怖的声音,时而如同婴孩,时而像沧桑老者。
“因为大夏已灭!”
“朕吞噬了大夏气运!”
“【商均棋盘】在变强,朕也在变强!”
一道身影出现,范离等三人立刻认出了他。
“帝朱丹!?”白十九惊呼出声。
此刻的帝朱丹,容貌仿若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年轻、俊朗、气质尊贵无比,只是眉目阴沉,令人视之不寒而栗。
范离也在仔细打量帝朱丹。
对方气势虽极强,但似乎不会直接出手攻击自己这一行人。
大概是【商均棋盘】的世界规则?
在棋盘之内,只斗棋,不斗力?
范离突然开口道:“帝朱丹,你所谓吞噬大夏气运,不过是南巢一地的气运。你纵然强大也有限,何况棋盘世界斗棋不斗力,你不必装腔作势。”
“你就是天子?”
帝朱丹打量范离片刻,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局。
范离当然不会承认。
“我是大楚王朝的丞相。”
“怎么可能?”帝朱丹皱眉。“你明明是天子命格,而且身怀江山气运。”
白十九在一旁插嘴道:“他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奸臣,还逼得楚帝称他‘相父’呢!大楚气运,莫非是被他窃取了?”
范离诧异的看了白十九一眼。
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功能,帮自己圆谎?
帝朱丹面露疑惑之色。
他所处的时代,帝禹初创家天下。
奸臣什么的纵然有,也远远到不了欺凌天子的程度。
“无妨。”帝朱丹狞笑道:“小子,你可愿意与朕对弈一局?”
因为历代夏帝的记忆展现,帝朱丹自觉无法用谎言诱骗范离。
他索性摊牌。
“重开一局,你若能胜过朕,便能离开【商均棋盘】的世界。”
“否则,便永远困在这里陪伴朕。”
“身怀江山气运的小子,你自己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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