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说雪信那小子会因为对女儿的爱而破坏仪式?”
难以忍耐的漫长沉默过后,夜劫朱音不可思议地开口。
本殿一片静谧,夜劫的屋子被完美的和外界切离开来。
“应该不是那样吧。”
罗德如此说着摇了摇头。
“如果理由是爱着女儿的话,说到底就不会把女儿交给夜劫家了吧。
就算说经历了夜劫梅因为神体的拒绝反应而死亡这个事故,也没有将小光带回来移植神体的理由。
就算是母亲的命令,他也只要和亚纪良一起逃走就好了。如果他想这么做,思考和下决心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少年平稳地说道。
“况且,你也不认为夜劫雪信是那种人吧。”
“……”
这次轮到朱音沉默了。
正是这样。
朱音会把仪式交给雪信,说到底,她还是认为雪信是离开夜劫就活不下去的生物。
但是,为何你会掌握这一点?
名为罗德的少年,绝不只是有着华丽外表与轻佻言行的强大魔术师而已,这一点朱音当然非常清楚。
那么,这人到底是什么。
到底经历过怎样漫长而奇幻的人生,才会构筑出这样的人格。
某种意义上,比起罗德的伟力,这名少年更可怕的是他明明早就超越人类,却依然有着仿佛看穿人性一切的双眼。
“如果,他真的会破坏仪式的话,那一定不是出于对女儿的爱。
他是个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自私的、纯粹的魔术师,你我都非常清楚。”
这么说着,罗德从地板上起身。
“走吧,雪信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
……
……
夜劫家的仪式场。
夜劫雪信脱下了白色的西服,敲碎了右臂的石膏。
正如罗德所猜测的那样,他的全身都因为神体的拒绝反应而腐烂坏死,唯有绑着石膏的右臂是完好的。
男人打开了放在黑色祭台上的木箱,里面装着一张面具。
额头是两只凸出的鬼角,眼睛如同向上翘起的新月。
“鬼哭。”
雪信呼唤着鬼面具的名字,并佩戴在脸上,开始了最后的仪式。
在他的周围,处于恍惚状态的术士们开始吟唱神前的咒语。
与之对应的,大地和大气都在震动。
神体已经聚齐,神体被这般程度的赋活,恐怕还是自神话时代以来第一次。
和这神体深度连接的这座山,对其做出了回应。
摇晃。
摇晃。
随着摇晃,世界产生了偏差。
固有结界,有人如此称呼。
被称为魔术顶点的术式,也就意味着对限定秩亸序的篡改。
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和这种大魔术极为接近。
雪信戴着鬼面,喃喃道。
“生于此世,存于此世。”
“吾等亦在此存续千年。”
鬼面的声音动摇了一切。
从仪式中心展开的,是一条又一条、无数的黑色魔绳。
仔细一看的话,又变成了几十条在地面爬行的可怖邪蛇。
那些漆黑的蛇,很快爬满了雪信全身。
“母亲她不在这里。”
仿佛能听到爬动的鳞片摩擦衣服的声音。
“榛和伊妻也不在这里。”
再次,喃喃道。
“为了这个仪式,我准备将很多东西都排除。
不过,实际进入仪式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谁也不会阻止我。”
在无数条邪蛇的支撑下,鬼面如此低语。
下一个瞬间,他将村正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毫无犹豫地,白刃划开了男人的侧腹。
滴滴答答的脓液,毫不留情地玷污了他的手指。
用那沾满污秽液体的手,雪信抓起了脚下的一只蛇。
“给你了,光。随你喜欢去做吧。”
蛇被放到了雪信的侧腹上。
从那划开的侧腹,蛇的头部迅速地钻入了身体内部。
自发脓的伤口钻入骨头的缝隙,蛇一路划入身体的深处。
痛觉并未消失,雪信的肌肤随着蛇的扭动颤抖着,鬼面下传来的呻吟声亦清楚传达着他的痛苦。
最终,蛇又从同一个伤口上钻了出来。
蛇的嘴上,叼着一个肉块。
那好像是某种器官。
不待片刻,那条蛇便钻入其它蛇的缝隙间,爬向了内部。
“抱歉啦,光。”
雪信对沉睡的女儿轻声说着。
“我啊,一直想这么做。”
这听起来并不像忏悔。
单纯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仅仅是在确认事实。
“我并不想被治愈,即使就这么衰竭而死其实也无所谓。”
在漫长的时间里积满了水的容器,如今就像要溢出来了一样。
“我只不过是想”
……
……
……
朽绳山的夜空之下,是有如科幻电影般的光景。
有一条身形比肩山体的巨大大蛇,正在从地上向头伸向夜空。
在黑夜之中仍显漆黑宛如是将微弱的星光都吸收进去的黑色大蛇一样。
它发出着奇怪的声音。
本来的话,蛇是没有发声器官的。
就算是眼镜蛇,也不过是通过摩擦尾巴来发出声音罢了。
但是,那个东西却在呐喊着。
呐喊之中蕴含着强烈的魔力。
啪嗒啪嗒的,处于连接状态的夜劫术者们一个个倒了下去。
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之中流出红黑色的血流。
通过经路连接起来的他们,承受了人类的神体无法忍耐的魔力逆流,逆流将他们的魔术回路烧毁了。
“这就对了。”
处于仪式中心的夜劫雪信自然也不例外。
从鬼面的内侧流出,鲜血从他的下巴上滴落。
“这样就好了,光。
随你喜欢去做就好。我一直想这么做的。”
和血的滴落一同,男人的双膝触地,雪信非常开心地喃喃。
“我只不过是想”
终于抽离了残留的所有神体。
从鬼面的缝隙之中能够窥视到肌肤变得发白,如男人的名字一样,变成了宛如雪花的颜色。
“变得「普通」,变得不再「特别」而已。”
……
……
……
“那是什么啊……”
间桐樱目瞪口呆地抬起了头。
“与其说是神明大人,还不如说是怪兽……”
少女茫然仰望着天幕,注视着漆黑大蛇。
大蛇刚刚的喊叫,包含着无比惊人的魔力。
只不过,那股魔力并没有构筑成术式。
所以没有直接和那个用径路连接在一起的她们,不过是在近距离听到了管血乐团演奏的程度,但是对夜劫术者们那是足以震碎耳膜的冲击。
间桐樱和安娜,被大蛇脚下的一幕吸引。
“前辈!”
黑发少年与夜劫朱音,也来到了仪式场。
朱音在之前的仪式中已经自行烧毁了魔术回路,所以她才没像其他夜劫族人一样遭到蛇神反噬。
老妇人在倒下的儿子面前跪坐,从他腰部的切口处,溢出了惊人的鲜血。
“……雪信。”
她比起被儿子背叛的愤怒,更多是不解地喃喃着。
“这究竟是为什么。”
“家主大人。”
嘶哑的声音不是呼唤「母亲」,而是称朱音为「家主」。
间桐樱也冲了过来,她从怀中拿出药草,施展了止血的魔术。
“想要放弃「特别」,你是这么说的吧。”
罗德默默注视着他,开始了叙述。
“所以你在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存在感吧。
就算被周围的人说是天才,也始终让母亲处于当家的位置上,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自己并不适合被称呼为夜劫的继承人也是因为此。”
罗德和樱她们最初来到夜劫之馆时。
「管理组织这种小事,决定不了夜劫的继承人。」
是不是有些太谦虚了?当时的樱如此想到。
那口吻就像是一种将已经确定的事实,自暴自弃的抛出去一样。
假如,那才是这个男人的真正愿望?
“想要放弃「特别」。
不管是被视作夜劫继承人,还是被称作天才而背负的期待和责任,这些你都想舍弃。
想要「普通」地活着,可以这么认为吧?”
但是,为什么?
不光是朱音,樱和安娜同样也不能理解。
不,作为一种愿望可以理解。
抱有相同愿望的人,相应的也有一定比例吧。
但是,为此不惜献上生命就很异常了。
明明若是不完成这个仪式,夜劫雪信就会因为神体拒绝反应走向死亡。
“在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曾经这么问过。”
罗德喃喃道。
“「夜劫雪信……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时候的樱,把这句话视作前辈对待女性的万能搭讪台词。
但是事实上
夜劫雪信与罗德,在过去说不定真的在哪里遇见过。
少年摘下了他的鬼面具。
从那条漆黑蛇神诞生的时候起,鬼面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了吧。
从面具下露出的雪信,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
也有可能其实是反过来,本来的夜劫雪信,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也说不定。
之所以感觉他缺乏感情,可能正是因为一直隐藏着这副面孔吧。
“我们果然在哪里见过啊,雪信先生。”
“您果然很清楚嘛,罗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