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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季元淇终于停止了抽泣,整个房间已是安静如初。
季子衿也压抑着情绪,缓口气走过去,将香樟木的雕花窗子推开,四面八方的微风便逡巡着吹了进来。直摇得挂在窗棂上的珠串,彼此拥挤碰撞着,发出一阵阵悦耳的低鸣声。
她被这样的声音所吸引,不由得望着那些珠串发了呆。
这样的声音她是熟悉的,那窗棂上的珠串她也识得。那些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珠串是元淇亲手串制而成,在季府子衿的闺房里,也有类似这样的珠串,同样是元淇的杰作。
在那些有风的日子里,她经常情不自禁地和着珠串清脆的低鸣之声,轻轻地叩着桌面,嘴里还不时哼着在多年前现代世界里很流行的流行歌曲。
然而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
她正倚窗而立,静静地想着这一切,就有一大片晴好的阳光隔着珠串洒在元淇已经哭花的妆容上。此时,她才看得明白,元淇看起来所谓的不错,不过是薄粉与笑容后面的精心掩饰而成,而现在看来,乱了妆容的脸上早已是一片久病后的戚戚之色。
此时的元淇正撑着一副单薄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阳光里,与窗台上那盆开得正旺的君子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半晌后,季元淇方才拭去眼角的泪水。几乎迎风泪尽的转瞬之间,她嘴角上已经隐隐弯出一抹月牙的形状。
她抬手顺了一下两鬓的碎发,目光空洞而遥远地缓缓说道:“姐姐,我和你哪里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说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哪!”说着,她眼角眉梢间便多了几分不甘,有些无助地继续说道:“或许真是人的命,天注定。你生来就是那开在云端的花儿,而我却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烂污的稀泥。在你身上随时随地都有耀眼的光环,而我在你面前只有畏畏缩缩、不知所措的份。你是父亲母亲永远的骄傲,他们在看你的时候,眼中充满着欣赏与疼爱的目光,而我在他们眼中却是什么都找不到。我之所以会这样对你,也只是想在父亲母亲面前证明,我也有比你强的时候而已。”
“只是想证明你也有比我强的时候?”季子衿愕然得几乎闭不上嘴巴,整张小脸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咧着嘴问道:“用我的命来证明你比我强是吗?元淇,难道在你眼里我的命已经低贱到不值一文,随意践踏了吗?既然你那么在意父亲母亲的感受,又知道父亲母亲对我很是疼爱,就更应该爱乌及屋不是吗?你这样屡屡对我造成伤害,就不怕父亲母亲会伤心吗?”
元淇嘴角动了动,脸上骤然变色。
子衿继续道:“你说父亲母亲看我的目光与你的不同,那你有没有摸着胸口问问自己,我们共同在季家生活三年之多。父亲母亲又哪一点待你不好了?而且几何时他们曾经偏向于我一点,我有的你又何时缺过。若你这样的话被父亲母亲听了去,得叫他们多寒心,你有想过吗?”
一番话说得元淇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那泪,就像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她光洁瘦弱的手背上,在阳光的反射下越发的晶莹剔透。
她低着头喃喃道:“今日我也不妨对姐姐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有一个原因。”
季子衿瞟了一眼她的衣裙,沉声问道:“因为冷哥哥对吗?”
她含泪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你也知道?”
“你喜欢冷哥哥,但是冷哥哥喜欢我,所以你因爱成恨。”子衿的目光在她眼脸间一闪而过,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与此同时,又深深地感觉到一阵悲哀,为自己,为冷木易,更为元淇。
元淇见她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内心反而变得坦荡起来。
她猛地抬头,迎上子衿星眸一般闪亮的目光,坦然道:“没错,我承认我喜欢冷哥哥,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喜欢了。可是他的目光总是在你身上流转,从不正正经经的瞧上我一眼,正因为这样我很受伤,你知道吗?”说着她又变得激动起来,颤着声音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冷哥哥才不喜欢我。我每日和你在一起,观察着你的言行举止,穿衣打扮,你绣工做得好,我就拼命的学,甚至付出比你几倍的时间去苦练,我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手上扎了多少个针眼儿,终于觉得自己的女红有你的好了。于是满心期待地给冷哥哥做了一双靴子,结果呢!不但他的反应平淡,甚至那双靴子他穿都没有穿过。”
“元淇!”子衿忍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然而,她不但不领情,反而用力将子衿甩开,继续滔滔不绝道:“可是你呢?过除夕之时你给他缝了一件褂子,他却整天宝贝一般地挂在床头,连沾了一点灰尘都不行。”她几近绝望地望着子衿,眼中满是恨意:“姐姐,你在城郊救了我,我是感激你的,可是相比之下我恨你更多一些。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你,让冷哥哥他对我们如此不同,你会的我都会,你有的我都有,你读过的书我一本不少,你会写的字,会背的诗我一个不差,可是他依旧不看我一眼,他的满脑子都是你,是你!”
子衿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如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这一刻她甚至怀疑,她几乎是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季元淇,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望着元淇良久,终于忍不住说道:“亏你还是读了那么多书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姻缘之事重在两厢情愿,哪里可以勉强?”
子衿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这个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妹妹。
“还不都是因为你!”季元淇突然如发疯一般的喊叫起来,她狠狠地瞪视着子衿,一字一顿道:“都是因为你,若是没有你的存在冷哥哥他怎么会不喜欢我。甚至在我们进宫选秀之前的一天夜里,我曾经偷偷到他房里向他表白心迹,可是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本来我只是对你处处占尽先机而不满,但是从那之后我却开始恨你。后来,我们过生辰之时一同回府,他手中正捏着的那幅画,还有那首诗,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割我的肉一般。所以我要报复,我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知道我比你强!”
子衿不再去看她尖厉而扭曲的目光,而是转身看着窗外,留给元淇一个背影。良久,她才轻声道:“你如此执念于此,到最后不过是害人害己。冷哥哥只是想选个心中所爱,他有什么错呢?父亲母亲又有什么错呢?风筝升天,禁不住丝线缠绵;大雁南飞,依然频频回望。而你对父母的感恩之心在哪?”说着她拍拍胸口,转身瞪视着她,冷声道:“还有我,是不是更是无辜,就因为冷哥哥喜欢我,我就要背负上这么多的罪过吗,甚至是我肚子里的孩儿也要因为他的一厢情愿而付出代价吗?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些太强词夺理了吗?
元淇哑口无言,泪水滚滚而落。
子衿叹了口气,走过去自锦盒中取出洞萧,递到元淇眼前:“这是我被封为昭仪时,冷哥哥送的。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处,我就转赠于你吧!”她又叹了一声,软声道:“对你来说,人生始终是一张网,你就如那网上待宰的鱼儿,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挣脱束缚。站在黄金堆砌的宫殿里,眼见那些繁华与富贵在身边来来去去,也只会觉得寒冷与荒凉。”
元淇的双手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洞萧,放在手里摩挲着,似是得到了天下至宝一般地小心珍贵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身上竟然没有一件他所相赠的东西。”
“那这个就好好收着吧!”不知为何,话到此处,子衿对她竟没有了太多的恨意,而更多的是可怜。
“姐姐!”元淇叫住准备离开的子衿,颤声道:“妹妹我还有一事求助姐姐,不知姐姐可否愿意帮忙。”
“你说!”子衿头也不回。
元淇的声音即轻又柔,如一团软软的白云轻轻飘进耳中:“虽然我是当今皇上的女人,但是我并未给皇上产下一儿半女,位份也只到了贵人。若我死后,姐姐可不可以求皇上格外开恩,将我送回到季宅后面的山上安葬。”
子衿转身看着她,没有说话。却见元淇的双手已经向她伸了过来,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求,她一遍遍地叫着:“姐姐,姐姐……”
“你怎么了?”子衿发现元淇似乎有些不对,赶紧上前去看。
元淇终于抓到她的手,咧了咧嘴角无力地笑道:“姐姐,我错了,真的错了!若有下辈子,你可还愿做我的姐姐,到时候我一定不做傻事,好好珍惜姐妹情缘……”
“你……”子衿猛地看见她嘴角溢出了鲜血来。
她一笑,声音微弱:“我服了马钱子。”
子衿握着她的手,眼中渐渐有泪,她道:“你放心,我会把你葬在季宅后面的山上,虽然是远远的,但却能日日见到他。”
她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低声道:“他一定不愿意见到我,把我葬得远一点,只要能远远的看到他就好了。”
外面阳光依旧很好,而元淇坐在屋内的阳光里,人却如一杯沏好的茶,渐渐就凉了下去。直到闭上眼睛,那只洞萧她还依然死死地握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