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栀的手缓缓的放到了座椅的扶手上,暗暗的用了力。
众人眼见着扁栀要开口了。
门口不知道哪个没眼力劲的再次拍响了门,大叫着:“小师妹!老师要见你!”
除了白日里病房的匆匆想见,这是扁栀时隔好多年后,跟老师再次见面。
病房里人多空气杂,大部分都被清理出去,只剩下扁栀跟几个跟在李老身边多年的学生。
李老带着呼吸机,脸颊两边的肉被绷的紧绷,凹陷着勒出了两道很深的痕迹。
老人在心外上很有造诣,如今却也因为心脏问题躺在病床上,外界的人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见扁栀进门,李老抬了抬手,示意边上的人给她在自己床边第一张椅子。
他笑的艰难,却还是笑了起来,水蒸气在氧气面罩上裹了一层稀薄的雾,老师很长一段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现在已经没多少力气了,生命体征也一直在下降。
他所有指标都看得懂,也听得懂医生嘴里的专业术语。
他知道自己情况,可在看见多年未见的小爱徒,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费力的将氧气面罩拉了拉,再没有力气做更多的了,开口便是温柔慈爱的,“小丫头,来了。”
这一句小丫头,叫扁栀几乎当场落泪,她努力的控制着情绪,红了眼睛点头,“来了。”
李老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吧,这多年没见,居然是最后一面,丫头,别哭,也别怕,生老病死,不要紧的。”
扁栀不上言辞,只是红着眼睛,一如当年般乖巧点头,口吻湿润的说:“嗯。”
李老最喜欢这丫头满腹才华,乖巧懂事,不会说好话,每一步都落在踏实的实在处。
好多年前就喜欢,如今依旧喜欢这孩子。
“你一直以为,是你找我的,所以我才要你做的入室弟子,可你不知道……”老师喘了口气,笑着又慢慢的说:“在你没找到我之前,我已经跟校领导说过,要么我不带女娃娃,要带,我只带你,我如今依旧还记得,那年你拿着简历到我面前毛遂自荐的样子,很自信,耀阳的光芒像极了我的年轻时候的样子。”
扁栀吸了吸鼻子,看着老师也轻轻的笑了,像是他们没有过激烈的争吵,她还是那个一放学就去老师家蹭饭的学生,“那您一定对我很失望。”
李老轻轻的说:“失望么?”
“一开始是的。”
“很失望,我都准备好了将衣钵传承给你,你却要走,我气得很,怎么肯?”
“觉得自己要狠狠拉你一把,否则你就把自己毁了。”
“可如今看来,”李老慈爱的目光放在扁栀的脸上,‘你的选择,也很好,我知道你的中医救了很多人,你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救了很多很多困苦的病人,丫头啊,’
李老抬起手,扁栀过去接住握在手里。
李老的声音比前头更慢了,他轻轻的说:‘原谅老师当年的固执,你一直是老师最棒的学生。’
扁栀的眼泪终于砸下来。
当年冲突时,两个人也都倔,说了许多狠话,如今过去多年,其实也都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是如父亲一般的恩师。
可这一刻,那些狠话却被如今的肯定击碎,她还是老师心头上最疼爱的女娃。
在她年少,缺爱,如一颗孤苗孱弱生长时,有人给过她胜过亲生子女的呵护跟疼爱。
“老师,您会好起来的。”
李老笑了笑,却摇头,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枯槁的手抓紧了扁栀的手,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丫头,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的手术,你来做。”
病房内一片安静。
“知道为什么让你做么?”李老艰难的说一个字,就要喘一下。
扁栀抿唇。
李老的目光顿时变得伶爱,“孩子,这是你登上成功高峰的必经之路,你要看清楚,濒死的人心脏状态是如何的,身体的各项指标是什么样子的,日后,对你的医学判断会有更进一步的理解,又因为我的是你老师,所以你会全力以赴,也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所以,若我走了,你恐怕会难过一阵子,可只要经此一役,你便成了。”
“日后,即便你再经历多么大的难关,只要想到今日面对的勇气,便会什么都不怕了。”
“小丫头,别拒绝,这是老师,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是残忍的。
也是灌注爱意的。
扁栀潸然泪下,她的性子从不崩溃,这一次,却扎扎实实的要疯了!
她趴在床边,终于难过的哭出声来。
李老抬了抬手,轻轻的摸了摸扁栀的后脑勺,“傻孩子,别怕。”
说完这句话,李老就被医生带上了氧气面罩。
医生在一旁,看着瘦弱的姑娘也有些不忍心,实在是太残忍了,可李老说的有道理,只要经此一役,这孩子就成了。
“扁姑娘,你要尽早做准备,李老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很艰难了,急救过好几次,李老求生意志很强烈,想必是一直在等你来。”
等最心爱的小徒弟来,给她上满人生最重要的一刻。
亲人的生死别离。
扁栀吸了吸鼻子,沉默中擦干了眼泪。
她没时间了。
她没时间软弱。
她从医生的手里拿过了所有的关于老师的报告。
新华字典般一大摞,可给扁栀看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里头还包含了手术的准备时间。
她逐渐在安排中变的从容,她开始计算自己在手术室内最短眼睛能够坚持的时间,她需要一个随时能够接应她上手的二助。
她需要一个懂中医熬药的人来给予维持生命体征之外的药剂。
她需要所有的,关于老师心脏方面的各种数据报告,巨细靡遗,她要通通仔细查看。
她的时间,真的太紧张了。
因为紧张,也因为肾上腺素飙升,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亢奋。
她从容不迫的安排,指挥,在一切安排结束后,自己坐到办公室里看关于老师的所有报告。
汇报的人在期间一一敲门进来。
“小师妹,所有影像报告都发给你了。”
“小师妹,手术室已经安排好了。”
"小师妹,老师的中药汤剂都已经喝进去了。"
“小师妹,全国最出名的麻醉师已经等在外面了。”
“……”
都是医学界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所有一切的配备也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有人原本浮躁不安的心,在看到扁栀低垂看医案的时候,一点点落下去。
她就是有这样让人心安的魅力。
只有周岁淮站在扁栀的身侧,皱着眉头,眼见着压力狠狠的摁在了扁栀的肩头上,心疼的呼吸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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