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缺冲出的脚步,停顿在大殿中心。
众人此刻面露惊恐,盯着无舌与穹舞的方向。
扑通两声,两只断臂落地。
断臂的其中一只手里,握着红绸长剑。
穹舞愣愣的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无舌的两侧肩头则喷涌着鲜血,他的双臂从肩膀被齐齐斩断,整个人被恐怖的力量斩飞,撞破大殿一侧的墙壁摔在外面。
红光一闪。
一条红绸在穹舞身旁抽走,落在一名站在穹舞身后的舞姬手里,正是这条红绸,斩断了无舌的双臂!
五品巅峰的金身境武者,竟被一条红绸重创!
大殿内的所有人全部陷入震惊当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穹舞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这些日子四处打听,终于确定了姐姐当时刺杀皇帝之际,是被无舌出手击杀,为了替姐姐报仇,穹舞离开学宫混进皇宫成为舞姬,等待报仇的机会。
今天,她终于见到了无舌,毫不犹豫的选择动手。
穹音之死,对穹舞的打击太大,穹舞没去考虑能否得手,更没考虑能否活着离开皇宫,她已心存死意。
如果报不了仇,那便死在皇宫!
穹舞带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结果让她出乎预料,她虽然无法斩杀无舌替姐姐报仇,却有人出手救了她一命,并且将无舌双臂斩断。
豁然回头,穹舞怔怔的望着身后那名舞姬。
这时那舞姬缓缓摘下面纱,声音平静的道:
“剑舞,不是你这么用的,火候差得太多,回去好好练练。”
随着面纱落下,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成熟中透着无尽妩媚,绝美中带着森森冷意。
“先生!”
穹舞眼圈发红,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此人的模样,云缺立刻认了出来,正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花魁的南楼先生,齐灵珠!
齐灵珠的出现,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穹舞没想到,云缺更没想到。
天祈学宫的先生,地位超然,很少有人出门,更别说多管学子之间的闲事。
今天齐灵珠非但救下穹舞,还斩断了无舌的双臂。
齐灵珠收起红绸,道:
“区区七品而已,居然敢去挑战五品,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只把胆子学大了是么,罚你面壁一月,好好反思。”
穹舞低头称是,不敢多言。
牧青瑶这时站起身,恭恭敬敬朝着先生深施一礼。
即便成为皇帝,仍是学子之身,礼节之上,牧青瑶是不会马虎的。
齐灵珠朝着牧青瑶点了点头,道:
“孽徒顽劣,打扰陛下了,是我教导无方,此次出手,一切后果算我头上,保不住两个,至少我能护住一个。”
说罢齐灵珠转身而去。
穹舞望了眼云缺,老老实实跟在先生后面。
师徒俩走出大殿,离开了皇宫。
没人敢阻拦。
别说斩了无舌的双臂,即便齐灵珠今天杀了无舌,满朝文武也不敢有人吭声。
人家是学宫先生!
天祈学宫四个字的份量,比大晋要沉重百倍。
云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齐灵珠最后说的那句话,百官当中没几个人听得懂,但云缺很清楚,齐灵珠说的保不住两个,指的是穹音与穹舞。
齐灵珠对轻音穹舞这对姐妹,其实很看重。
齐灵珠出身邵武国,穹家姐妹也来自邵武国,而且天赋很高,在齐灵珠眼里是两个难得的好苗子。
最后的那句话,云缺听得出其中带着一份遗憾。
齐灵珠,也在遗憾着穹音之死。
当初穹音进入学宫,尽管整天带着狐脸面具,能瞒过其他学子,瞒不过南楼先生。
云缺猜测,穹音去暗杀皇帝的那一晚,齐灵珠也许察觉到了什么,甚至有可能去找过穹音,只是晚到了一步。
如果齐灵珠当时在场,穹音也就不会身亡。
命运无常。
同样是姐妹,穹音的命很苦,而穹舞则幸运得多。
散去思绪,云缺瞄了眼撞塌的墙壁,脚下一动飞掠而出。
无舌已经被斩断双臂,大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当云缺提刀来到外面,原地只剩下一摊血迹,无舌消失得无影无踪。
“逃了……”
云缺寒声低语:“老东西,你最好藏好,让我找到,砍你脑袋!”
狡猾的无舌,自此消失在皇宫,消失在天祈城。
皇城外,一处偏僻林间。
失去双臂的无舌靠着一棵大树,五官狰狞。
他用气机封死了伤口,避免失血过多,咬牙切齿的骂道:
“天祈学宫!云缺!你们都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无舌死不瞑目!”
无舌不敢久留,踉跄着逃进丛林,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无舌恨学宫,恨齐灵珠,更恨云缺。
他认为云缺敢对他动手,得到了牧青瑶的默许,由此对阜南王也记恨上了。
无舌觉得自己辛苦多年做阜南王的暗子,本该大富大贵,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结果得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他现在只想摧毁大晋,摧毁天祈城。
既然与牧家反目成仇,无舌无法留在大晋地界,他知道云缺的手段无比狠辣。
大晋不能留了,于是无舌选择了新的落脚地。
邵武国。
无舌要借助邵武国的力量,来报仇雪恨。
金銮殿。
新皇登基的第一天,便有血光之灾,首辅极力避免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无舌两条血淋淋的手臂,在周史伯眼里变得无比刺眼。
一份沉甸甸的担忧,就此在首辅心头扎根。
牧青瑶的心情则变得轻松了不少。
云缺与无舌之间的仇怨,她肯定是要帮云缺的,但无舌又是父亲的心腹,这样一来,牧青瑶十分为难。
齐灵珠出手重创无舌,相当于帮牧青瑶解围,父亲如果怪罪下来,牧青瑶这个做女儿的也有了交代。
牧青瑶与首辅商量了一番登基大典的事宜,定下三日后举行,随后群臣散去。
接下来,牧青瑶遣散了所有宫人,太监与宫娥一个不留,给了丰厚的钱财后全部打发走了。
空荡荡的皇宫,由五千铁浮屠驻扎。
牧忍负责清理皇宫,殷子受遗留的东西尽数被消除,修葺司的人手重新盖了座宫殿作为女帝的寝宫。
皇宫的范围,被牧青瑶缩小一半。
之前皇宫内宫殿众多,景观遍地,极尽奢侈,并且需要的宫人数量繁多,足有数千人之多。
牧青瑶为人简朴,与阜南王一样,不喜欢排场,即便成为皇帝也认为简单的生活起居即可。
空出来的一半皇宫,被当做铁浮屠的营盘,与皇宫相邻。
如此一来,不但节省了宫人的数量,皇帝的安全也有了足够的保障。
牧忍派人返回黑铁城送信,并且调集黑铁城王府里的家仆来皇宫充当宫娥。
毕竟自家人才能信得过。
无舌逃走,暗卫无主,铁浮屠进驻皇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暗卫控制住。
暗卫这支影子般的队伍,战力不低,尤其擅长暗杀,不可放任,至于如何处置,牧青瑶尚未想好,暂时交给铁浮屠看管。
安排好一切事宜,牧青瑶没住在皇宫,与云缺返回司天监。
等三天后登基大典结束,新的宫殿建好,牧青瑶才会入住皇宫。
路上,牧青瑶始终心事重重。
云缺道:
“担心无舌去找你爹告状?”
牧青瑶轻轻点头,道:
“无舌本该有功,结果落个双臂尽失的下场,父王功过分明,这件事不会置之不理。”
云缺道:
“你怕你爹去找学宫的麻烦,找齐灵珠去讨个公道。”
牧青瑶道:
“以父王的为人,我觉得有这个可能,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云缺道:
“放心吧,你爹不可能去找学宫,更不会去找齐灵珠,我估计你爹听到这个消息,没准还会高兴呢。”
牧青瑶诧异道:
“父王向来重视手下兵将,无舌曾经是殷子受的老仆,与父王有着多年的交情,又是父王的心腹,如果不闻不问,岂不是寒了其他将领的心,落个冷血的骂名。”
云缺道:
“朋友之间,本来就互相利用,你利用我的名,我利用你的利,你觊觎我的人脉,我贪图你的地位,大家互相利用,这就是朋友,只有单纯的利用而不互相算计,都算好兄弟了。”
云缺的朋友之说,让牧青瑶大开了一番眼界。
牧青瑶道:
“你和梅钱之间,也是这样么。”
云缺道:
“当然了,我们不仅互相利用互相算计,还互相坑呢,所以我们是过命的露水朋友。”
牧青瑶狐疑道:
“又过命,又露水,你的说法互相矛盾。”
云缺道:
“一点都不矛盾,正因为我和梅钱是同一类人,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算计归算计,该替朋友拼命的时候,我们毫不犹豫,你爹和无舌呢,他们会为了对方当真去拼命么,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阜南王是枭雄,而无舌,是卑鄙小人。”
牧青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父王最厌恶无舌那种冷血无情的小人。”
云缺道:
“你爹是下棋之人,无舌是一枚最脏的棋子,这个棋子用完了,最好的办法便是捏碎扔掉,如果我是阜南王,无舌这个人,无论有多大的功劳,最好结局都是埋在土里。”
牧青瑶轻轻掐了下云缺,嗔怪道:
“别乱说,我爹没那么无情的。”
云缺道:
“我可没乱说,如果你爹当真毫无保留的信任无舌,密函上就不会写着无舌可信无需担忧这几个字,而是改为无舌忠心不二,留在皇宫保护你这位女帝。”
牧青瑶轻蹙秀眉,沉吟不语。
她了解父亲,很清楚父亲的任何习惯,如果父亲当真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确实会如实说明,并且留在自己身边当护卫。
既然父亲的信上什么也没说,只有无舌可信这四个字,说明父亲对无舌有所保留,并非完全信任。
想通了这一点,牧青瑶的秀眉舒展开来,开玩笑道:
“好像你比我还了解父王似的,说,你是不是图谋不轨,想要当皇帝!”
云缺委屈的道:
“陛下息怒,本王从来没想过当皇帝,我只是单纯的想睡皇帝而已。”
两人同乘一车,车厢里没有外人,牧青瑶龇起小虎牙,扑在云缺身上掐个不停。
马车外的军兵眼看着车厢晃个不停。
皇帝和王爷是不是打起来了?
军兵们心里好奇,但没人吭声,咱就是个兵,皇帝和王爷的事,咱也不敢问。
到了司天监,云缺和牧青瑶去看望幽人。
李玄驹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一丝不苟,站得笔直。
病床前,是一袭青衣的背影。
监正吕青,终于出关了。
见到吕青,云缺的心头不由得有些沉重,他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一问这位只知道闭关的大师伯。
前朝斩妖司早已覆灭,为何大晋司天监又出现幽人这个妖武者?
燕皇北伐妖都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作为刀断人亡的妖血武夫,我,为什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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