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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大夫太忙了,接生完常立后再没来过,常恒每天吃饭都吃不到点上,久而久之,病殃殃的,瘦的皮包骨。 这天等到两点多,家玲看着女儿忍了又忍,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常恒,你把凳子拿上,取些面,放到黄色的盆里面,端过来。”
常恒站起身按照母亲的吩咐取好,端到家玲面前,家玲看了一眼:“再取半勺,然后加些冷水,把面和在一起。和好多揉会揉好了给我说。”
常恒的身高刚好头在案板上面,她只能站在凳子上,历时半小时她兴奋的顶着满脸满手的面屑把团的很差的面团端到家玲面前期待着妈妈的表扬。
家玲抬手抹掉眼泪:“好,你再把胡萝卜切三分之一,切一个西红柿,切点洋芋。先放油,等油热了没有生油味了,把葱放里面搅两下再把切好的土豆倒进去,等土豆颜色炒到生白没有了就把西红柿和豆腐放里面炒,炒到豆腐看着有弹性了再放盐和调和,然后加水,水开了打个鸡蛋进去。”
常恒听着皱起眉头:“妈妈,步骤有点多。”
厨房的案板前拿着比自己手大四倍的菜刀一下又一下,不一会,端着菜跑进屋让家玲看,家玲看着切的大小不一的土豆块。
“妈妈,下一步弄啥?”
“把火生上,然后把锅擦干净倒上油,少倒点,大概大勺一半的量。”
常恒端着菜又回到厨房发现窗台上小瓶子里的油没有了,钻到案板下把大桶的油扯出来,实在是太重了,她眼珠一转先把油倒进大盆里,再用大盆倒进小瓶子。
她害怕弄脏校服,脱掉校服,抱起大桶看着油进入大盆,手一滑掉到地上,大盆侧了一下或许是可怜这个小姑娘,它并没有倒下来,大桶倾倒在地,常恒抱起来,地上被漏出来的油浸湿了一大块。
没时间擦清理,十分钟过去,火生好了。转身仰着身子举起锅放上去,舀了半勺油,她已经忘了要先放哪一样了,她又跑进屋子
“妈妈,油倒上了,先放哪个来着?”
“先放葱。”
常恒赶紧跑回厨房,发现葱还没有切,但看着锅里已经在冒烟的油常恒决定再加点油进去,然后拿起菜刀将葱剁为小块丢进锅里,热油把葱花炸的滋啦作响,赶紧转身又把土豆倒里面,柴掉出来了,又蹲下把柴往里面捅一捅。
头撞到勺把上,勺翻出来掉到地上,毫无规则的土豆小块欢快的撒了一地,常恒看着感觉头都大了。捡起勺看着锅赶紧拿抹布把勺擦干净,心一横没洗直接放进锅里再倒进胡萝卜和西红柿。
火越来越小,准备添柴发现砍好的柴用完了,只能烧煤了,常恒捡了三块,放进炉子,火势稳定而缓慢,锅里添加的水急忙不开,看着时间流逝,家玲实在挨不住了问常恒:“饭做好了吗?”
常恒看着母亲焦急的神情:“快了,妈妈。”
手杵着脸坐在炉门口等着,锅口终于冒出了白气,常恒抓起鸡蛋实在不会敲,直接狠砸进碗里,再把鸡蛋壳捡出来,蛋液倒进锅里,搅动,煮好。
常恒激动的呐喊:“妈,好了好了。”
“啥好了?”
“菜好了。”
“哦,把菜盛进黄色的那个盆里面,再往锅里加水烧开,把面擀开划成一条一条的等水开了放进去煮熟捞出来就可以吃了。”
常恒感觉很难,努力回忆平时看到母亲怎么擀面的,看着一大团面觉得太大了,切下一小块,压成饼状,把擀面杖放在上面卷起来,面擀开了,经过常恒的努力,由于受力不均擀的面虽然破了且薄厚不均,但多煮会饱腹绝对没有问题的。
终于在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把饭端到了家玲面前,常恒看着母亲:“妈,你吃吧,我要去学校了,我迟到了。”
家玲感觉又愧疚又委屈,但只能点点头,常恒抓起书包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再看眼厨房把菜和面都盖起来往学校走,刚出门就撞上新永。
“嗯?上学去吗?”
常恒嗯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
新永进门看着厨房的景象走到中屋:“中午谁做的饭,把个地上搞得跟垃圾场似的。”
家玲忍着怒火继续吃饭并未搭理。
“我问话呢,你听不见吗?”
黄豆般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涌出来,她厌恶透顶:“咋了?要果子不要树,中午快饿死了,常恒做顿饭,自己都没吃,给我端过来了。你还想问啥?”
新永一听自知理亏,自觉收拾厨房,边收拾边叮叮咣当的响个不停,家玲揉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抱着常立,好在常立不哭也不闹,静静的躺在母亲的怀里。
“给你再下一碗吗?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气饱了。”
新永长啊一声:“不就我回来给你做晚了吗?咋那么事多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家玲只是不停的抹眼泪,新永看了眼出门把门打开:“房间里味道太大了,我把门打开晾一晾,过会儿冷了,你自己起来关上。”
常恒由于饥饿在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困的不停打盹,强忍着放学路过徒大夫诊所,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走了进去,进门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徒大夫叫了声婆婆。
“常恒放学了,来给你两块钱买零食吃。”
常恒摇摇头,徒大夫又问:“你妈和你弟还好吗?”
常恒还是摇摇头,站在原地不动,紧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徒大夫看着难受,冲了一杯葡萄糖水送到常恒的面前:“吃了就回,要不太晚回去你妈会操心的,我明天就看你妈去。”
常恒先是一愣,她觉得是不是徒大夫在驱赶她,徒大夫又拿过来两包牛奶说:“晚上回去到门口吃饱了再进去,你喝一包给你妈煮熟一包。”
常恒接过牛奶点点头嗯了一声朝着门外走。
夜色乌蒙,月亮今天来得早,一路陪着小女孩往前走,她走到哪里就照到哪里,把旁边臭水沟里游来游去的水蛭都照的清晰可见。
常恒低着头往前走,她的心里已经不想回去,可又不得不回去,她慢悠悠的往前走,还是很快就门口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院里静悄悄地。
家玲听见脚步声,微弱的声音透过黑暗的房间传了出来:“常恒回来了吗?”
常恒快走两步跨进屋子换上笑容:“嗯,妈妈,我回来了。”
“中午没吃饭饿过时了吧。”
“没,下午学校开班会发了饼干吃过了,这还剩下一袋奶我给你熬。”
“晚上你做个饭行吧?”
“今晚作业多得很。”
“要不你从我兜里取点钱给咱们买点饭吧。”
她被中午一顿饭做怕了,点点头翻出五十块去轻工宜昌饭店,到门口发现关门了。她悻悻离去,等到家的时候发现新永回来了。
新永看着常恒幽幽地问:“才放学吗?”
“没,出门买东西。”
“买啥东西?”
“饭。”
新永站起来严肃地看着常恒:“谁叫你买饭去的?”
“我跟妈妈要的钱。”
新永一把夺过:“你知道钱多难挣吗?家里有面有油的,不会学着做吗?”
常恒被吓得不敢说话,趔着身子走近中屋坐在家玲面前写作业,新永炖好洋芋烩豆腐端进来,常恒已经困得在打盹。
新永看着女儿消瘦的样子突然想起她从外婆家刚接来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再错下去了,他把菜放到家玲的面前:“今晚又晚了,今天的烫着的,你赶紧吃吧,”
说完抱起常恒放在炕上,常恒惊醒看见父亲满是愧疚和歉意的眼神,她躲开了。
她溜下炕端起碗大口吃,她真的很饿了,从早上吃了一小块馍到现在,她还在长身体,还要学习,偶尔还要撒谎。
吃完把牛奶藏在校服里,走进厨房把锅擦干净,牛奶倒进去,煮熟盛出来端给家玲:“妈,你喝吧,这是给你留的一包,烫的。”
常恒看着母亲喝完笑了笑把碗拿到厨房看着站在院里的新永:“吃了,你洗碗吧。”
新永哦了一声进了厨房,作业还有很多,没写几下她突然停下笔左手按着右胳膊,家玲忙问:“胳膊疼吗?”
常恒点点头说:“我用左手写吧。”
“你第一次捏笔的时候和第一次捏筷子的时候都是左手,为了让你用右手写字纠正了好久。”
“今天作业多,写不完。”
“9:30了,胳膊疼就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早点再写,哎,那次白血球稍高就不应该让你一边打吊瓶一边写作业的。”
徒大夫自从常恒走后心里总觉得悬着一块石头,她又想起那个让自己觉得遗憾和悔恨的女人,她决定早早的关门,明天去看看家玲。
连夜做了丸子,鱼汤和炖绵的青菜,早上起床又加热一下放进保温桶拎上直奔家玲家,徒大夫推开门喊了一声,家玲听见后以为是幻觉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门口,新永出门的时候只留了一条门缝,她什么都看不见。
徒大夫左看看右看看,走到门口,推开门又带着询问叫了一声,家玲侧过头一双眼睛灰蒙蒙的,徒大夫看着心里一惊,整个人面色雪白,虽没像上次那样浮肿,但三分魂早已离体了,屋里除了奶腥味还有股不宜察觉的霉味。
徒大夫把饭放在家玲面前,伸手把人扶起来,肩膀和手臂的肉没有肌肉的感觉,松软如棉,家玲没有说谢,也没有客气,开始吃。
“我明天托人给你家里说个话,把你接过去吧。等你稍微好点了,找个合适的工作。我还以为你这次应该挺好的,他会吸取教训的,昨天晚上常恒到我那说饿了,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怜。”
家玲一听明白过来,顿时心里觉得愧疚极了。眼泪掉进鸡汤里,把表面的油花一下一下地砸开。
徒大夫叹口气说:“不要哭了,赶紧吃,边吃边哭对胃不好。再说了,你哭也改变不了过去,真是可怜了常恒和常立。”
家里放下筷子:“阿姨,我吃饱了。”
徒大夫扶着家玲躺下:“你这次比上次严重,我下午就托人给你家里人带话。”
话音刚落,院里就传来了民福的声音,民福大跨步走进门,徒大夫站起来:“这次可千万不能马虎,好好伺候,我晚来三天就没戏了。”
民福强忍着愤怒保持平静,问家玲:“哪些东西是需要带的?”
家玲用手指,民福收拾。一会功夫,岁福的拖拉机也停在了门口,把东西塞进布袋,绑起来丢到拖拉机兜里,用被子把家玲裹上,抱着常立,让家玲躺好。
岁福一句话都没有讲,民福指挥他到哪他就到哪。徒大夫走到门外又嘱咐:“这次一定要看好,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民福跳下车向徒大夫道了谢又在家玲的脚下垫了几块海绵。
大门也没有关拍拍岁福的肩膀走了,徒大夫看着远去的背影折回身关上门,发现没有锁,转念一想,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关不关门又有什么区别呢?
晚上常恒回到家院里如往常一样静悄悄的,门关的更严了一些,她照常推门不看炕上先喊妈妈,今天没有听见那个微弱的声音,炕上只有丢乱的炕席和一片烂掉的发绿发灰的床单。
常恒站在那里也不想到处找了,肯定走了,她觉得很孤独,不知不觉眼泪就溢了出来。
她卸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无声流泪,哭累了掏出作业开始写,眼泪落在作业本上,肚子在咕咕叫。她起身走进厨房心想:“妈妈不在,给谁做饭呢?”
大门响了,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常恒赶忙擦干眼泪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新永进门看了一眼。
“嗯?你妈呢?”
“不知道。”
“你弟呢?”
“我刚回来。”
“你吃了没?”
“我说了我刚回来。”
“你到村门口小卖部买包方便面吃吧,我吃过了就不单独给你做饭了。”说完他掏出五毛钱放在常恒面前。
常恒从小卖部出来迎面撞上徒大夫,只顾低头走,年幼的她脑海里思绪翻涌,有恨有被抛弃的失落。
徒大夫叫住常恒:“常恒,你晚上吃方便面?你爸不给你做饭吗?”
“妈妈去外婆家了,我一个,我爸说他吃过了。”
“你昨天叫你舅舅来接你妈的吗?”
“没,我早上去居乐给我哥说了。”
“行吧,好好读书,你有啥事了就来我这,你妈月子过了就来了。”
徒大夫看着常恒消失在庙后的背影只能叹气一声,她也有她自己的一双儿女正值大好年华,青春年少。
她的药铺和丈夫的工人收入虽然使她在居乐镇上生存是无忧的,但她的善良是她忧愁的来源,好在她是位大夫,她有能力执行善良抵消一部分忧愁,不然和家玲区别也不大了。
常恒自有常恒的命运,家玲走了,新永终于不用再估计还有个儿子和妻子需要视察,他隔三岔五勉强回来一趟。
自然而然,常恒成了野孩子。
正是需要父母给予关怀和爱的年纪,她的灵魂和游荡在街上的幽灵一样孤寂,好在舒莲每天都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她在学校笑一笑,回到门口的一刹那被扯进落寞。
在这片缺乏爱的土壤上,她但凡看到别人的幸福都羡慕不已,看到有人对她稍作施舍就感动不已,她有时一天吃一顿,有时一天吃两顿,她的身形愈发瘦小了。
武家村和她同班的留守孩子武华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南下打工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爷爷奶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
武华看见常恒每天话也不多,经常喜欢一个人呆着,衣服也穿的脏兮兮的起初试探性的问问:“你爸爸妈妈做什么的呀?”
“我爸爸在货场上班。”
武华第二天又问:“诶!你爷和你婆呢?”
“我没见过。”
“哦,原来你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啊。”
常恒一愣脸红的发烫,武华笑的前俯后仰接着向身边的同学:“她还脸红了,她妈肯定也不要她了,你看穿的都是从哪捡来的破烂。”
常恒听着捏紧了拳头眼泪斡旋在眼眶打滚,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来,武华换了座位坐在常恒后面,她在常恒的衣服上不停的拿笔又戳又画。
晚上回到家常恒低着头进门看见中屋的灯亮着,她眼前一亮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刚到家时就看到灯亮着了。她高涨的期待使她忘掉了遇到的阴霾,她边往进走边高兴的喊妈妈,屋里却传来新永冷静的声音:“你妈不在。”
常恒定住脚捏着书包带,头一点一点的又低下去。
“回来了就往进来走,站门口干嘛?”
常恒才抬起脚,进屋放下书包。
“晚上给你带了些饭在厨房案板上,你去吃吧。”
常恒嗯了一声往出走又停下了:“爸爸,给我买件线衣吧,这件穿破了,今天同学嘲笑我,还有同学欺负我。”
新永放下手中的书:“啧,你到学校不好好上学,怎么就和同学发生矛盾呢,人家欺负你,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呢?”
常恒愣住了,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这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新永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不对又改口说:“好好学习,不要和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同学接触。”
常恒在尽力提起思绪让自己平复下来,她匆匆的嗯了一声进了厨房,打开一看是剩菜。
常恒拎起菜充斥着愤怒走进中屋质问新永:“这是吃剩的吧。”
“咋能是剩的呢?给你留了那么多肉。”
常恒睁大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了:“怎么不是剩的?里面都是别人吃剩的馍渣这里还有半个明显咬过的馍在里面!”
新永语气缓和不耐烦地说:“能吃能吃,以前人挨饿的时候还要吃树皮呢。”
常恒眼泪决堤而下咆哮着:“我是狗吗!给我吃剩饭!”
新永被常恒突然爆发的情绪无语到了,他说:“你咋这么毛病多,跟你妈一样挑挑拣拣,能吃就吃,不能吃放下,过会我吃。”
常恒继续哭喊:“我是狗吗?我问你,我不吃这种剩饭。”
说完把饭塞进新永怀里跑出去了,她站在巷口无声哽咽。
夜幕从四面袭来,她六神无主,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靠近舒莲家,远远听见舒莲妈妈拉着长音在叫舒莲赶紧吃饭。
她停住了脚步又朝上走,她边走边想妈妈,妈妈是她叫哥哥来接走的,妈妈不走会死的。
可是妈妈走了,她也没有家了。
她想起她站在校门口等着哥哥出来,她充满了期待,可福宝站在她面前眼神里都是避尤不及,冷淡的嗯了一声转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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