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抱抱吗◎
贺夫人问:“嘉妍郡主你可认得是谁?”
贺云琛定了定心神, “不认得。”
贺夫人眉目带着几分凌厉,冷声道:“嘉妍郡主是敦亲王侧妃所生,前不久才封为郡主, 而敦亲王是二皇子一派的。”
如今朝堂上,太子病弱, 瞧着活不了多久了, 二皇子母族强大支持者甚多,三皇子是个痴儿, 四皇子生母是个宫女又身体不好,五皇子年岁还小, 怎么看都是二皇子荣登大宝的可能性更大。
但这并不是一定的, 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兵权。
如今的兵权在皇帝手里,其次便是各个驻守边关的大将军和各军营的指挥使, 只有拉拢了他们, 才能为争夺皇位提供保障。
同时, 武将们只有站对了队伍, 才能保自己背后的家族在皇位更迭中屹立不倒。
是以表面看来, 贺云琛与嘉妍郡主成亲, 是双赢局面。
但贺家自开国以来便奉行的是中立态度,只管打仗, 不问朝堂之事。
以往贺家的武将多, 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强迫贺家做什么, 但如今贺家只剩下一个贺云琛,谁与贺家成了亲家, 那就无疑是获得了贺家军的支持。
皇帝果然是偏心二皇子的。
贺夫人道:“如今你回京了, 想必过不了几日圣旨就会下来了, 你有什么打算?”
贺云琛沉默, 如今的情况无疑是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但若是抗旨,后果却是贺家不能承受的。
贺夫人叹了口气,看向祠堂的方向,“他们就是欺我贺家无人,若是你爹他们还在……”
想到这里,贺夫人眼底闪过恨意。
当初贺云琛的父亲和叔父战死沙场,贺家军多少将士马革裹尸青山埋骨,朝廷众人不感激也就罢了,反倒是叫一些宵小之徒编了些谣言出来抹黑他们领兵不力。
还好百姓们都不是好蒙骗的,谣言这才慢慢地销声匿迹。
半晌,贺云琛呼出一口气,冷道:“这旨我不能接。”
贺夫人知他定是想出了主意,连忙问道:“你可有法子了?”
贺云琛定定地看着她,“嗯,既然我们不能抗旨,那就让敦亲王那边主动退却吧。”
贺夫人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失声道:“你疯了?”
“我没疯,如今除了这法子,还能如何?”
“你喜欢男人这事,娘拿你没法子,但不代表你祖父祖母他们能接受!也不代表你可以让世人知道!”
贺夫人的眼神严厉起来,手也有点发抖,“不行,我不会答应的!另想其他法子!”
她绝不会让她的儿子背负任何污名和耻笑。
贺云琛沉声道:“如今能有什么法子,若是真等圣旨到了,一切都晚了。”
“不行!”贺夫人语气有点激动起来,“那你还有何脸面去见贺家的列祖列宗?我死后还怎么下去和你爹交代!”
贺云琛捏着拳头道:“我守住了边关,守住了贺家,才能让他们安息,而不是守住一些身外之物。”
他吁了口气,又道:“况且我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再成亲,不若就趁此机会……”
“啪”的一声,贺夫人甩了他一巴掌,“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能不成亲!?你就算喜欢男人,你也要成亲!”
她虽然接受了贺云琛喜欢男人这件事,但他的身份,他的责任,就容不得他胡来,就算他要和男人在一起,那他也要先跟女人生个孩子出来!
“娘!那不是害人家吗?”贺云琛有些崩溃地叫道。
他方才还为他娘的开明而感到高兴,哪成想她打的是这主意。
他正准备和贺夫人好好谈谈,却发现贺夫人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眼神有些迷茫,嘴唇和手直抖。
贺云琛心里一咯噔。
“不行,不行……”贺夫人摇着头,嘴里一直念着不行,而后突然抬手指着他,“你,都怪你!”
贺云琛一怔,连忙上去扶住贺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道:“娘,你醒醒!清醒一点!”
都怪他他方才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竟忘了他娘的病。
贺夫人在贺将军去世后,就患上了一种精神疾病,只要太过激动,就会产生癔症,会变得六亲不认,只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
“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哥哥!”贺夫人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贺云琛,抬手就狠狠把他推开,“滚,你滚!”
她跌跌撞撞地往祠堂走去,嘴里念念有词着。
贺云琛立马高声叫道:“来人!”
守在外面听闻动静的亲兵立马闯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去叫大夫!”
说罢他赶紧跟了进去,果然见贺夫人像之前发病那样,跪在他爹的牌位前抹泪。
她像是回到了三年前,贺云琛的兄长去世的时候。她日夜哭着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大儿子,她用头撞着棺木,她在贺家祠堂里跪了一夜又一夜。
贺云琛撩开衣摆跪在她旁边,一言不发。
贺夫人发病的时候,谁也不认,只有等她自己清醒。
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贺云琛以为是大夫来了,扭头看去,却突然顿住了。
来人竟然是江婷。
江婷在大厅陪着贺老将军他们说了会儿话,但两位老人今天一大早就忙着起来迎接孙子,如此折腾了半天也累了,说了没几句,婶婶和堂嫂便搀着他们去歇息了。
也没到吃饭的时候,管家便说领着江婷去府里逛逛,两个人正遇上了前去找大夫的亲兵。
江婷听闻贺夫人发病了,连忙调转脚步来了祠堂。
她的脚刚踏进来,见到的便是贺云琛跪着回头看着她。
他的神色有些脆弱,眼神带着哀痛和迷茫,让江婷忍不住心里一阵刺痛。
她扫过那一堆牌位,走上前道:“大夫马上来了,伯母她现在怎么样?怎么会发病的?”
在来的路上,管家简单提了几句贺夫人的情况。
贺云琛喃喃道,“我不知道。”
管家跟在江婷身后,哀愁道:“夫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发病了。”
江婷蹲下身子,轻叹一声,对贺夫人道:“伯母,伯母,我是江廷啊,您还认得我吗?”
但贺夫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反复说着什么,并不搭理她。
管家道:“江大人,您当心夫人伤到你,等大夫来了给她施了针就好了。”
江婷点点头,站起身来,站在一边陪着他们。
没过多久一群人哗啦啦来了,贺夫人的大丫鬟方才被她派去安排中午的宴席了,得了消息才急着赶来。
大夫熟门熟路地给贺夫人施针,又给她喂了药丸,贺夫人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云琛这才把她背起来,送回到她住的院子里去。
待一切安顿好后,大夫背着药箱走了,下人赶紧熬药去,婶婶跑来帮忙照顾贺夫人,贺云琛和江婷这才退了出来。
两人抬脚往贺云琛住的院子而去,管家给江婷安排的客房也离得很近,就在院子旁边。
贺云琛有点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婷也不便多问,两个人闷头走路,待到了岔路口,左边是客房,右边是院子,江婷这才道:“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贺云琛似乎突然回过神来了,让开一步道:“请。”
两个人并肩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过来行礼。
江婷道:“就在外面坐坐吧,这些花儿开得可真好。”
府里的各种草木都有专人打理,正逢争奇斗艳的时候。
江婷坐在石凳上,欣赏着那些花,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水。
过了会儿,贺云琛终于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江婷淡笑道:“你想说自然会说啊。”
贺云琛呼出一口气,主动道:“我遇上了一个麻烦。”
“嗯,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贺云琛道:“陛下欲为我赐婚,让贺家和敦亲王绑在一起,而敦亲王,是二皇子一派。”
江婷理了理他说的话,很顺利抓住其中的关窍,“你的意思是,这是逼你站队是吧?”
还是逼他站在二皇子那边。
但原著里,登基的是四皇子。
“嗯,我不能接旨。”
江婷点点头,“确实不能,那你想到了什么解决方法了吗?”
贺云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我想……想让敦亲王那边知难而退。”
“所以……”
“所以……我想让世人知道我其实是断袖。”
江婷闻言倒并不惊讶,因为她早就有此猜测,想必贺夫人就是这样才被气得发病的。
“但是你娘不答应,你祖父他们也不会答应,世人也不会答应。”
江婷的语气过于冷淡和从容,让贺云琛有些无所适从,他蹙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我娘他……”
说到这里,似四面八方都涌来了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赐婚的旨意、家族的兴亡、家人的身体、边关的百姓、还有,他想遵从的内心。
这一切的东西交织起来,成了一张大网,网住了他,他挣扎着,却找不到网眼在哪里。
江婷叹了口气,突然挪动身子,坐在了贺云琛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急,我帮你想法子。”
贺云琛扭头,突然鼻头一酸,像是压抑的委屈涌了上来一样,眼眸也带上了几分水色。
江婷盯着他,“唉,真是,我算是知道你之前怎么不想回京城了。”
她这个人一向自由洒脱,未曾想过贺云琛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如今她有了几分感触,想到最后贺家的结局,她忍不住伸出手捏捏他的脸,“没事的,这不还有我呢嘛。”
贺云琛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
江婷道:“怎么?”
贺云琛屏住呼吸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江婷呼出一口气,眯眼一笑,张开双臂,“抱。”
下一瞬,贺云琛一把搂住了她紧紧抱着,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不愿放手。
他的手穿过江婷的胳膊下面,搂着她的背,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微重。
江婷感觉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她抬手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云琛没发出声音来,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却又不带半点情/色,此时此刻,贺云琛只把江婷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久久不愿松手。
半晌,他终于缓过来点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手,眼神躲闪地微垂头,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水渍。
江婷“啧”了一声,摸出一张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贺云琛不动,乖乖让她擦。
“这帕子还是你之前给我用的,我瞧着挺精致,就洗干净一直带着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直身子,“我问你,你娘已经知道你喜欢男人了是吗?”
“嗯。”
“那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你发现你的爱人欺骗了你,亦或者说,你爱的人只是一个表象,你根本从来都不了解她,你还会爱她吗?”
贺云琛闻言一顿,悠悠道:“你想说什么?”
“你回答我就好。”
“会,我觉得……越了解他,应该会更爱他吧。”
他目光毫不闪躲地看着江婷,此刻他百分之百相信她。
相信到他明明知道,她很有可能是北戎人,却也没让人去她的老家细查。
江婷笑了笑,似乎如释重负,“好,我会帮你解决掉这次的事情,你等着就好。”
她突然站起身来。
贺云琛连忙问:“你去哪儿?”
江婷道:“我去找四皇子,但是我需要你先别问什么,也别跟来。”
贺云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江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她骑着马飞驰出了贺府,没过多久就到了四皇子的府门口。
普通的皇子出宫建府大多已经封王,而四皇子却因为身份卑微,只封了个郡王,是以外人还是叫四皇子,显得好听一点。
门口的守卫拦住她,江婷直接道:“去禀告四皇子,就说江廷求见。”
没成想守卫闻言道:“你就是江廷江大人?殿下已经吩咐了,你来直接放行。”
几个守卫把大门打开,“江大人请进。”
江婷捏了捏拳头,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领路的下人急急忙忙赶来,陪笑道:“江大人,您先去厅里歇息,容小的去通传一下吧。”
“不必通传,四皇子想必已经等不及见我了。”
“这这这……”下人擦擦冷汗,眼见着江婷脚步如风地走远了,他赶紧追了上去,“大人这边请。”
江婷踏入正院的时候,果然见俞尧正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喂鸟。
她停住脚步,对领路的下人道:“你下去。”
下人看了看俞尧,俞尧笑道:“都下去吧,我与江大人有话要单独说。”
下人赶紧退下了,并体贴地关好了院门。
俞尧笑眯眯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就说了贺府很快就会有事发生,你到时候处境尴尬,叫你来我府里住你不来,这不,才半天就跑来找我了。”
江婷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猛地揪住他的领子把他从躺椅里提了起来,眯眼冷声道:“你竟敢对贺云琛下手。”
俞尧始终保持着一副淡笑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婷一把松开手,把他掼在椅子上,摔得俞尧痛呼一声。
“原著里,贺云琛到死都没有成亲,那唯一有可能改变剧情的,只有你。”
俞尧闻言顿时笑起来,“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啊江婷。”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俞尧摊了摊手,“那你动手啊,只要我一出事,贺家老小,一个也跑不了。”
他站起身来,凑近江婷冷笑道:“我知道的,你在意他们。”
江婷拳头捏得嘎吱响,突然抬手,一拳头狠狠砸在俞尧那张贱兮兮的脸上。
俞尧本是反应过来的,但他没了前世的身手,身体跟不上脑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拳砸中,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稳住。
他的鼻子像是要断裂了一样,剧痛无比,两股热流奔涌而出。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俞尧狂抹鼻血。
江婷揉揉拳头,“这算什么,我应该把你的鼻子削下来,把你踩在地上,让你像狗一样求饶。”
俞尧呵呵一笑,“你可以试试。”
他有点狼狈地扶着椅子站着,“你是很厉害,但你能抵抗千军万马吗?你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吗?你今天来这里,不是来求我办事的吗?这就是你的态度?”
江婷冷笑,“这就是我的态度,不服?”
她扬起拳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俞尧赶紧认怂,“服了服了,嘶,下手真狠。”
“说,为何要让皇帝赐婚?”
在江婷的威逼下,俞尧老实道:“我当初跟皇帝提议,让贺云琛娶嘉妍郡主,是为了逼迫贺云琛站队,我想登上皇位,需要他的帮助。”
“原著里贺云琛不也没有站队吗?”
俞尧道:“对,就是因为他拒绝了站队,后来被人害死了,而我没有他的帮忙,至少需要多奋斗三年。”
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成天扮演一个窝囊皇子多憋屈,这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这么说,他还得感谢你?”
“不敢不敢。我知道,直接让贺云琛站队他不会答应,所以采用了这个方法,他得罪了二皇子,那便只能为我所用。”
江婷暂时相信了他的话,道:“所以如何让皇帝打消赐婚的念头。”
俞尧笑道:“很简单,嘉妍早就有了心上人,而这个人现在在我手上,你只要发誓,此生不与我为敌,再让贺云琛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这一边,我就安排嘉妍和她心上人离开京城。”
江婷有些奇怪地问:“我为何要与你为敌?我根本无心权势。”
俞尧却是摇头,“我也不想看到我们互相残杀,上辈子我和你已经斗累了,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江婷嗤笑一声,“谁跟你是朋友?”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而你我哪怕是穿越者,亦是局中人,所以我需要你今天发誓,永远也不会和我争夺帝位。”
只有俞尧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那推测,这个世界里,穿越者最后都要称帝,那到底是他,还是江婷呢。
江婷见他这么认真,也懒得和他翻嘴皮子,抬手没什么诚意道:“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和俞尧抢皇位,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放下手,道:“这下可以了吧?”
俞尧笑了笑,“好,你的小情人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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