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同行◎
江婷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飘荡着, 窒息的感觉紧紧裹着她,她身下的海水中伸出无数双手拽住她的脚往下拉。
她拼命挣扎着,她叫着贺云琛的名字, 在被拖入深渊之前,有一双手拉住了她, 有一群声音在急切地呼唤她。
“江婷!”
“江大人!”
“师父!”
“你快醒醒!”
江婷被那双手拉着, 一直往上,直到脱离了水面, 有温暖的光束照射下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愣神了几秒, 眼珠子转了转, 这才发现自己正面朝上躺着,一群脸挤在一起盯着她。
她张了张嘴, 发出了像破锣一样的声音, “啊……”
“师父!你别说话!”李泽抢先道, “你的嗓子太哑了要多歇息!”
孔潇道:“大人, 你可醒了,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谢宁则是趴在床边呜咽着:“婷婷, 你疼不疼啊,饿不饿啊?犯不犯恶心啊?”
雅茹眼巴巴地看着她:“神女大人, 你快些好起来吧, 我还等着你带我回北戎呢。”
“你醒来得真及时, 今儿刚好是除夕夜。”
赵轻鸿和秦玦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反倒是贺云琛这个正房被挤到了一边去。
他手里端着碗沉声道:“江婷刚醒, 你们小声点。”
大家闻言赶紧噤声, 做出抱歉的动作。
江婷可算是醒过神来了, 她抬了抬手, 感觉还不错,又扭头看了一圈,笑了笑。
她张了张嘴,无声道:“我没事。”
大家都露出笑容来,没有什么比经历过生死劫难后,亲人朋友都还在身边更好的事了。
江婷最后把眼神停留在贺云琛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孔潇等人心领神会,互相推搡着,“走了走了,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呢。”
“就是啊,你先走,我随后。”
“快快快,都出去,别搁这儿碍眼。”
一群人终于拖拖拉拉地出门了,还体贴地把门给关紧。
江婷这才撑起身子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贺府的房间里,贺云琛正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坐在床边,舀起来喂她。
江婷张嘴叼住勺子,眨巴着眼睛,指了指碗里。
贺云琛道:“这是补药,御医说你主要是体虚,慢慢养着就会好。”
江婷点点头,接过碗抱着一饮而尽。
贺云琛拿了帕子来轻轻给她擦嘴。
江婷又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
贺云琛道:“四皇子已经……血肉无存了。”
他亲自见证地上那一摊血肉慢慢在金光下消失,而后金光逐渐淡去,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一个人一样。
而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江婷也会像四皇子那样……
想到这里,他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江婷,突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按在自己胸膛上,感受着她的体温,确定她还活着。
江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啊啊叫了两声。
贺云琛垂下眸子,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颤抖道:“你没事真好,真好……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
江婷也有点伤怀,蹭了蹭他温热的脖子。
贺云琛脱下鞋子躺进被窝,就这么抱着她,慢慢给她讲后面发生的事。
那天江婷先一步离开京城后,他随后便领着人以寻找江婷的名义出城,在敌军还未来得及发起进攻前当先开始反击。
而北戎和贺家军的精锐也及时赶到,双方前后夹击,成功将敌军给搅得个人仰马翻。
而江婷的目的便是拖住四皇子。
贺云琛在作战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升起,他直接闯向主帐,抓了一个四皇子的卫兵才知道,江婷的武器都被卸下,和四皇子单独待在一起。
江婷曾说过,四皇子这人阴险毒辣到了极点,贺云琛很是担心她,便直接强闯主帐,这才将江婷及时救了出来。
四皇子死后,他们又大战了一夜,上午的时候,援军的大部队终于赶到,四路大军齐聚京城,将叛军尽数拿下。
如此,这场惨烈的战役才算结束。
紧接着,京城城门大开,将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撒生石灰消毒,将尸体运到山里的万人坑进行掩埋,百姓们夹道欢呼着所有将士的归来。
但仗是打完了,如今却面临一件严肃的事,那就是谁来当皇帝呢?
经过此次大战后,不管是畏惧于贺云琛和江婷的实力和他们背后的贺家军和北戎大军,还是真的心存感激想要报答,京城的世家们,纷纷推选贺云琛称帝。
至于他们为何不推选江婷。
第一是因为江婷是个女人,这自古没有女人称帝的。
第二因为江婷是北戎人,让北戎人称帝,那不是卖国吗?
第三是因为江婷和贺云琛是一对,那肯定得夫唱妇随啊。
但贺云琛却拒绝了。
众世家连忙问他为何拒绝?!这天大的好事为何拒绝啊!
贺云琛的回答就一句话:“不想当,我只想陪着我的家人和爱人。”
大臣们便说,那可以迎娶江婷当皇后啊!
他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江婷当皇后,那岂不是整个北戎都成了嫁妆?以后北戎就是大郢的附属国了?
不过显然结果让他们失望了,因为贺云琛这个不争气的根本没有打这个主意。
他道:“江婷想回北戎或是边关,我想跟着。”
大臣叫道:“那谁来当皇帝啊!”
于是贺云琛和李家都推举了一个人选,那就是先帝的五皇子。
五皇子现在才八九岁,可设四个内阁大臣辅佐朝政,而贺云琛为摄政王,掌控兵权。
如此就算他不用当皇帝,也实际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用因为皇帝的身份被束缚在京城和皇宫里。
贺云琛说完,江婷眼前一亮,一下扑在他身上,用口型道:“真棒!”
贺云琛手肘撑住上半身,眼里荡开柔和的笑意,伸手撩拨着江婷的头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样,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去了。”
江婷满意极了,在床上滚来滚去,捶了捶床表达自己的兴奋。
倏然,她揪住被子盯着贺云琛,贺云琛一顿,“怎么了?”
江婷眼神下移,在他的腹部打转,并指了指。
贺云琛还以为江婷是在关心他,答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江婷挪动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抬手一把掀开了他的中衣下摆。
只见贺云琛平摊结实的腹部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而最近的那条疤刚刚掉痂,如今是一条粉色的肉条。
她知道,若是再往上,他胸口上也有疤痕,他浑身上下,除了脸,没有哪儿没受过伤的。
贺云琛瑟缩了一下,想扯过被子来遮住。
他和江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亲近过了,他还是很羞涩的。
江婷看着那些疤痕,皱了皱鼻子,有些伤怀地看着,而后伸出手指摸了摸。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让贺云琛受伤。
以后的日子,她不会再让他伤一分一毫。
贺云琛身子有些僵硬道:“疤有什么好看的,你饿不饿,我给你端点吃的来。”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道:“今天是除夕夜,我让小厨房送汤圆来。”
他想起身下床,江婷却将他拖住,而后突然凑上去,亲吻住了他的腹部。
她轻轻用嘴唇蹭着那疤痕,贺云琛只觉一阵酥麻感传来,连忙稳住心神道:“江婷,你在做什么?”
江婷把头缩在他肚子上,手抱着他的腰,一字一字道:“俞尧,拉,住我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贺云琛心里一怆,也抬手回抱住她。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还在,我也还在……不怕,不怕……”
还好,还好老天爷保佑,保佑他及时赶到,保佑江婷还在她身边。
两个人静静相拥着,为劫后余生而暗自庆幸和欢喜,也为未来的日子,在心里埋下了期许。
……
一个月后。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各种善后的事处理完毕后,正好趁着全国各地的武将和大军都在,便开始举行皇帝的登基大典和摄政王的封王仪式。
作为摄政王,本朝唯一的异性实权亲王,贺云琛的封地自然是任他挑选的。
他毫不犹豫地挑选了边城和兴州。
这兴州与北戎相连,边城更是他的老巢,以后可以说边境算是不复存在了,北戎和边关直接变成一家人。
而贺云琛作为摄政王的同时,还兼任神威将军一职,手握大郢绝大部分的兵权,原来的神威将军正式告老还乡。
而在皇帝及冠之前,凡是有大事,都需要贺云琛点头同意才行。
是以他虽然远在边关,但却手握实权,堪称无冕之王,边城更是成了陪都一般的存在。
朝中也没人敢说什么,反正也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忙不迭地答应了。
于是贺云琛便决定,京城贺家一脉,举家迁徙去边城,就连祖坟都迁走。
他们贺家祖辈世代守卫边城,死后就该葬在边城才对。
在迁徙前,贺家上下一百来口人,都在祠堂祭拜天地祖宗,而库烈罕的人头更是被丢在最前面,让贺家的列祖列宗亲眼见证。
祭拜完毕后,大家都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京城的贺府以后只留下一些下人守着,回京来时小住一下即可。
他们的行李一共装了几十驾马车,由贺家军和北戎大军护送着出城。
赵轻鸿孔潇李泽秦玦谢宁等人都跟上,他们都想回边城去,回到那片他们流过汗水,流过泪水,流过鲜血的土地去。
回到他们相识相知的地方去。
出发这天,天上飘雪了。
这是初春时节的第一场雪,风不大,雪也不大,但却大家都变成了白头翁。
小皇帝领着大臣们在刚刚修好的城楼上为他们送行,街道两边全是欢送的百姓,大家疯狂地给他们塞吃的喝的用的,热情得像是要把这漫天冰雪都融化掉一般。
队伍慢慢地走出京城,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前方的赵轻鸿等人骑着马说说笑笑着,后方的马车里,贺家女眷们有些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着。
将士们都喜气洋洋地,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贺云琛走在江婷身边,两个人慢悠悠地并肩而行着。
江婷坐在马背上回望来时路,京城那高大的城楼逐渐消失在风雪里。
闲来无事,她索性开始哼唱起一首后世的歌,借以祭奠下这一路的风霜雨雪,和如今的得偿所愿。
她看着前方唱道:“此生何用声声叹/道不尽流年/看流沙聚散/回首天涯路远……”
唱罢,她朗声一笑,接着唱:“英雄何用声声叹/断碑落残垣/君不见青山/豪杰冢化尘烟……”1
往事如风如尘烟,还好,他们都还在她身边。
“贺云琛!”
江婷笑叹一声,伸出一只手来,“你我同行!”
贺云琛眯眼一笑,伸出手与她相握。
“嗯,此生同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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