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已经三天没有去工作了。报馆的人决定去紫薇公寓看看。
本来这个任务,是由办公室的两位同事完成。恰巧那天欧阳启闻回来,得知了这件事,主动包揽下来。毕竟其他同事都有家室,回去也要照顾老人孩子。
启闻听他们说了,梧惠的失踪没有什么征兆。她不曾请人捎信,或是打电话请假,就这样三天不曾露面。往日也有过这种事,无非是病了,两日之内便能回到岗位。就连上次的车祸,医院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报馆。她的工作还挺重要,不能就这样搁置着。
对启闻来说,玩失踪实在不像梧惠的风格。他在下班后来到紫薇公寓,敲响她的房门。约莫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什么动静。最后一次,他敲门用力了些,连着喊了名字,隔壁的门却开了。邻居一通破口大骂,说他扰人清静。不等启闻多打听两句,就狠狠关上了门。看来这边的邻里气氛不怎么样。估计就算去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启闻想放弃了。实在不行,明早,或者今晚去报警吧。他知道梧惠在曜州孤身一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家人根本帮不到她。
在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稍犹豫了一阵。也许不是说所有的邻居都那么冷漠……
启闻选择了向上的楼梯。他走了一阵,来到了记忆中那个发生过命案的、他曾拍过照片的房门前。短暂的思考后,他敲响了莫惟明的家门。
门的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面色略显慌乱的人猛地开门——这人竟然是莫惟明。虽然见面次数很少,但启闻从未想过他也有这样的表情。他怔住了,莫惟明也一样。
一丝复杂的表情从莫惟明的脸上掠过。作为记者,启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没有戳破,而是直接向他提问。
“梧惠已经三天没有去上班了,我想来问一下……您最近有见到她吗?”
“……没有。”
不像是在说谎。启闻听到他说完后,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叹息。
就好像他也知道梧惠不见了一样。
“嗯——好吧,我猜也是这样。”启闻干涩地笑了一下,“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您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周末。”莫惟明讲,“就是上周末。我们去了一趟霏云轩,你知道那儿的……月底他们有固定的大型演出。但是,周内我就再没碰上她了。”
“唔……您这几天也没见她吗?您是夜班?”
“不。我这周是白班。按道理说,我们隔三差五会碰上。”
“噢,难怪您显得很担心。所以您也一直没见到她……”
“是的。”
“既然如此,我想……我们还是尽快报案得好。最近有些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是之前的仇家找上门——虽然确实过了很久。还是谨慎些好。”
“我报过警了。”
“是、是吗?”启闻显然没想到,“……那就好。那么,我先不打扰您了。我明天去给报馆的同事们说一下,让大家稍微放心些。唉……出这种事,也很难放心啊。”
“……是啊。”
于是,启闻便离开了。走在路上,他想了很多。按照莫惟明说的频率,他们只三天没见,其实还算正常。他一定在隐瞒什么。可是,再怎么说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而且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应该和他有关。但话又说回来,人不可貌相,熟人作案的例子也不少。不过他的担心不像演的,可能另有隐情,比如,其实梧惠的失踪时间更久?但办公室的同事也没有提到,她上周五有离开岗位的事发生。
记者的直觉,有时候就像侦探一样。启闻很清楚,莫惟明并没有说实话。他身上穿着应是出门时穿的衣服。但是,自己在楼下站了那么久,并没有见到他。他显然不是刚下班回来,而是一个准备出门的状态——可能正是要去工作。
启闻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站在楼洞附近。绿化带的紫薇树已长了茂密的枝叶,天色也很暗,躲在这儿很难被人发现。不多时,莫惟明果然匆匆走下了楼。启闻跟着走了一阵,看到他走上通往医院方向的路,便不再跟着了。
想不明白。他决定明天去给领导们汇报后,经过商议,再决定要不要报警。
而在这边,莫惟明已是一身冷汗。
他当然没有报警——他说谎了。因为他本来就不确定,梧惠到底去了哪儿,这几天能不能回来。但失踪时间的确是太久了,他也考虑要不要报警。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只好抢先一步,截断他后续可能造成的麻烦。莫惟明不仅这么说,他可能必须要这么做了。是的,他必须先去报警。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给警察编撰一些供词,先入为主。也不能说是编,而是“调整”,毕竟他们一起去霏云轩是实话。只是,必须省略他们私自调查的部分,还好没有证人。哪怕警察问到羽头上,她也可以作证,他们是一起离开戏楼的。
他必须去工作了。他必须保证自己在同事眼里的状态是正常的,免得引起怀疑。虽然,这几日他已经被数次询问“是否没有休息好”,因为他“看上去心不在焉”。这是事实,好在没有影响工作,夜班没什么手术。他的疲惫也是正常的,是对失踪朋友的担心。
今夜又平稳地过去。除了给病人们换药,记录情况,没有意外发生。天亮了,但他还不能回家。他必须去报警,这才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事。到时候,即使报社那边不相信他,也可以混淆时间概念,或者干脆死不承认。反正他与启闻的对话,没有第三人在场。
不论如何,他们的核心不都是在担心梧惠的死活吗。
莫惟明走在回家的路上。最近的警局是另一条路,一条比回家更远的路。他平时很少走这边,他基本上只在去往医院的方向活动。平日就算没什么事,他也不喜欢往这边凑。尤其到了早上,这里基本每日都有集市。一整条街都摆满摊位。往地上铺张布,瓜果蔬菜往上一铺,半条道儿就被占满了。就连有固定店面的店家,为了不被淹没,也要把棚子撑出来。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别人占了自家的地盘。
这儿的治安应该不错,毕竟警局就在不远处……虽然距总厅有很远的距离,但谁敢在警察总厅附近摆摊呢。人声鼎沸,为块儿八毛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人不在少数,莫惟明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但这种争执,最终都会因一方的妥协而结束。他感觉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格格不入,仿佛迷路的书生混入阅兵的队伍。
早餐摊一个接着一个。这边是卖豆浆油条的,那边是卖包子云吞的。莫惟明一点胃口也没有,开盖的蒸锅溢出大团白雾,喷到他的脸上。他木然地走着,仿佛对温度没有知觉。
但是,一个摊位突然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个算命先生的摊子。这没什么稀奇的。在曜州的旧城区,在这样热闹的集市里丢个雷,炸死十个人里有十一个算命的。稀奇的是,莫惟明对这摊主,怎么看怎么面熟。
再走近两步,他确定了:这人竟是极月君。
“这位老板,早上好啊。诸事皆喜,大吉大利。”
“您……?”
“唷,莫医生。稀客。”
极月君的手藏在袖子里,行了个拱手礼。莫惟明看着他那双褐色的小圆镜片,又看了看他的算命大旗,终于明白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熟悉感是哪儿来的。
还有那种不信任感。
“您怎么在这种地方摆摊……?”
“我可是这儿的常客,有摊位证的。”极月君笑嘻嘻地说,“只是您不常来罢了。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在这儿的。今儿您赶巧了,替您算一卦。您留点小钱就成,咱这行,打白工是要折寿的。”
且不论他们六道无常的寿命到底怎么算的……莫惟明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当真一个子也没带。不是说他真的没钱了,而是他习惯将钱放在钱夹里。钱夹没了,他都不记得带钱。
感到他的窘迫,极月君笑出了声。
“抱歉,实在是没有零钱。”
“没事没事。我掐指一算,你从辰土之地来,还有要事去办呢。不过也不急这么一时。这账可以先赊着,我替你算上一卦,如何?”
莫惟明很想说,“我是真有急事”,但——对面的人可是六道无常。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比如他们潜入凉月君的住所的事。
“好吧。我想……我想找人。”
“哦?”极月君像是来了兴致,“可知那人的生辰八字?”
莫惟明愣住了。梧惠的暂住证上,确实有个人信息,可是……
“忘了的话也没关系,咱换个算法。你有没有那人身上的物件?”
有一顶帽子。但是莫惟明怎么会把这种东西随身携带呢?他想了又想,找了又找,从口袋里翻出了那枚水滴状的水晶。
“呃,我其实不太确定这个是不是她的东西。”
“不打紧,我帮你看看罢。这个水晶,是什么颜色?”
差点忘了,极月君是看不见的。
但莫惟明知道。相传,极月君是一位目盲而心明的六道无常。说不定对这事前事后的一切,他都如明镜般清楚地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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