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了江边路,天空飘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轻如薄纱,随着寒风斜斜浸入黑色浆水般的江面。
师徒俩开始沿着江边路狂奔。
“你出门伞都不带的。”
“师父怎么知道嘛!”
“你不是活了很多年,不是说天气预报都没你准吗?”
“要是搁一百年前,师父就是天,师父要它下什么就下什么!”
她说得倒没错,搁一百年前,估计她吹口气天就放晴了,然后就可以说,我说今天不会下雨吧!
这确实比天气预报准。
但是现在,她就像一只爱说大话的小白兔,指着天上的老鹰破口大骂,一脸不服气在那跳脚,说,别看我现在是只小白兔,五百年前孙大圣来了都得喊她姑奶奶,给她老人家请安,骂了半天然后现在老鹰真的俯冲下来,小白兔吓得撒丫子跑。
风无理看了一眼跟着他一起,把手上的袋子挡住脑袋的小僵尸,她还刮了风无理一眼,道了句快走快走。
他忍不住笑。
路灯下,雨如银丝,很细很密,路灯给细碎零散的雨打上白色高光,有点像《夏洛特烦恼》里面袁华在电话亭给秋雅打电话,这时候该有一首凉凉。
他们看到江边那个卖炸串的摊位老板,夜黑风高,满是油渍的玻璃橱柜后面,他坐在马扎上,餐车顶拉了个小帐篷遮雨,餐车上摆满各种冷藏肉类和炸串,只一盏昏黄吊灯驱散四周的黑暗。
小僵尸话头多,瞥了一眼,“老板,天那么冷了还不走?”
“大包小包的,买东西去了啊。”老板笑,认得这俩长得都很好看的小情侣。
“买几件衣服过冬。”
“是不是没伞,过来躲躲吧。”
“嘿。”
小僵尸拉着风无理过去,老板给他们递了两张小马扎,躲在餐车后面帐篷下。
“谢谢老板。”
老板乐呵呵的,“我开炉子给你们烤烤火。”
“诶,那不用。”小僵尸拒绝。
“有什么所谓的。”
炉子一烤起来,冷涩的江边立刻暖和不少,风一阵阵吹在脸上,但火在身边,只觉得彻骨的风一阵阵清凉。
王西楼替小徒弟拍掉羽绒服和头顶细密的水珠,她有点老妈子属性,开始喋喋不休,担心这羽绒湿了就报废了,这件去年给他新买的,很贵的。
“就挂了点点水,外边这层都渗不进。”
“我瞅瞅。”
老板看着这小情侣,在旁边咧着嘴笑,感觉这两人说话不像那些高中生,像结婚好几年的小两口。
等雨小到只剩下水珠漫天飞,江边起了好大的雾,两人跟老板告别,顶着寒风往家走。
老板见今晚也不会有客人了,收起马扎,收拾一下摊位,准备回去。
雾气下城市的光朦胧一片,路上可见度不足二十米,车前灯只能照亮很小一片沥青路。
江边混混浊浊,寒风入骨。
老板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了笑接过电话,电话那头是自家囡囡甜甜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回了回了,就回去了。”
“能不能快一点呀!”
“快了快了。”
“玩具呢?”
“诶,我现在去……”
一道白光打在他脸上,还有大货车的喇叭长鸣,随着一声巨响,当大货车刺耳的刹车声停下,江边归于平静,只有电话里小女孩天真地一遍遍问。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路边站着两人,看着被碾成废墟的三轮餐车,还有因为急刹且江边下了雨打滑的大货车,货车司机急急忙从驾驶室下来。
“喂,喂?哦,爸爸这就回去。”
老板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是听到手机里头女儿的声音,还是先安抚下来。
“要快点哦!”
他挂掉电话,傻傻地扭头,看向旁边的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
对方一袭红衣,长发绾起,抱着胸冷着脸,一身古装像拍电视剧一样。
但是当老板看清那张脸时,顿时傻了。
因为那张脸就在刚刚他还见过,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小情侣里的女生吗?
但是该说还是有点区别的,因为年龄对不上。
刚刚那女生看着十七八岁模样,那面前这个女人大概十三四岁,只有一米五出头,而且刚刚那女生和和气气,笑起来特别温柔,那面前这位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眉头像是一年到晚都蹙在一起,看什么都不顺心的样子。
女生抱着胸,冷着脸,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把他吓得不轻,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他刚想说话叫停对方,嘴巴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后有人喊自己,转身看去是刚刚那个火车司机,正举着手机的电筒照着自己。
货车司机一脸懵,虽然结果而言好像没酿成大祸,但是为什么本该在车内的人,居然忽然出现在一旁路边?
老板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货车司机,扭头再去找那个古装女人的时候,什么也没找到。
“你,你没事吧?”货车司机晃了晃手机的光源,他才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
那边两个小情侣,走到一半又飘起了小雨,最后两人身上挂满水珠。
王西楼先去洗澡了,她不会生病,但是体温下降会加速灵力消耗。
浴室的花洒打开,她光着脚踩在瓷砖上,身体曲线慢慢被雾气遮蔽,白嫩的肌肤随着热水淌过渐渐泛起粉色。
她很认真凑到镜子前,龇了龇牙,看着自己的脸看了好久,摆了几个表情,又站远一点,看看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或者抬起脚踩在了洗手台上,看看自己脚指甲完不完美,然后又重新看自己牙齿,脖子,还有两坨肉。
期间镜子好几次被水汽雾化,她就拿手指擦试,重复好几次,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开始洗香香。
“你洗好了没有?”
突然的声音吓了小僵尸一跳,她差点滑倒,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挤洗发水,加快动作:“快了快了!”
“磨磨蹭蹭的。”
“女孩子洗澡不要催!”
“我还湿腻腻的。”
风无理从刚刚一成不变的水声就能判断,小僵尸肯定又在里面照镜子臭美,现在在洗澡时候,水声是不规则的淅淅沥沥。
“快了快了。”
“慢慢吞吞的。”
“啊你好烦。”
风无理回到客厅,看着绾绾抱着薯片坐在沙发上,腿够不着地晃荡着。
被风无理大人这样注视,绾绾总感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虽然风无理大人是很好的人,但是好像总喜欢捉弄绾绾。
绾绾其实是知道的。
她腿也不晃了,尾巴悄悄收了起来,弱弱道:“风无理大人要吃绾绾的薯片吗?”
“绾绾在看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绾绾尾巴忍不住冒了点头。
她在看动物世界,一只狮子带着他的族群在狩猎,雄狮眯着眼睛趴在原地,六七头母狮在围猎角马。
风无理问起这个,小狐狸立刻精神起来,兴致勃勃跟他说现在这头叫艾丽莎的母狮和那头叫辛迪的母狮怎么配合捕猎。
她越说,身后尾巴忍不住就翘了起来,开始逐渐摆动。
“绾绾看得真认真。”
“我们那里没有狮子,但是有老虎呢,老虎是很可怕的家伙,绾绾以前每次见到都很害怕,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抱着树干腿都软了呢!”
“这只叫辛迪吧?”
“不是不是,这只是艾丽莎,辛迪是蹲在那边的。”
“绾绾真聪明!”
“没有啦……”她开心地晃着够不着地面的脚丫,忽然精神一振:“啊风无理大人你看,他们的丈夫也加入捕猎了!”
绾绾激动地用手指指着电视,可是扭头看向风无理时候却有点疑惑,因为他手里抱着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为什么那么眼熟。
诶?那好像是她的尾巴,怎么跑到风无理大人那里去了!
不可以玩她的尾巴的!
“真的哎,他们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叫,叫辛巴。”
她看着自己的尾巴被风无理大人玩弄,又看了看风无理大人聚精会神看电视的脸,欲言又止,可爱的脚趾头蜷缩又张开。
风无理还一直跟她搭话,绾绾每次都想提醒一下,说,风无理大人,您不小心抓到绾绾的尾巴了,可以把它还给绾绾吗?
但每次鼓起勇气,想说出来的时候,风无理大人又会问她问题,比如这些狮子在干什么,那些其他角马为什么不去帮他们的同伴。
绾绾就只好认真回答风无理大人的问题,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尾巴在他手里被又捏又揉的,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回来。
冲凉房的门打开,风无理起身去找衣服洗澡。
她的尾巴被松开了,无力落在沙发上,绾绾委屈巴巴地抱了回来。
晚上洗过澡,风无理回房看了会儿书,夜姬在他床上跟北极熊玩偶作战。
他们现在是战友,不规整的棉被对她而言就是连绵曲折的山地地形,蠢猫正在幻想床下面有很多邪恶的敌人,她靠着幻想,时不时扑到床边,伸出爪子扒拉一下,然后又跳回去。
偶尔会变成人形,撅着屁股,双手撑在床边,胳膊底下夹着她的‘战友’,然后一脸猫科动物的样子打量床下那些她幻想出来的敌人。
她抬头看一眼那个背影,以前无理会陪她玩这种游戏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会了。
她继续跟北极熊战友并肩作战。
风无理看着手机里班群的消息。
期末要来了,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寒假结束就是春天,然后等到天气热起来,他就高中毕业了。
他感觉到背后很安静,带过娃的都知道,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客厅吵闹才是正常的,要是忽然安静下来,那瓜娃子肯定又要作妖了。
只是他一回头,看到一只黑猫趴在北极熊肚子上睡着了,肚皮一伸一缩,小脑袋无力垂在一旁。
他看了看时间,轻轻过去把夜姬提了起来,放回她猫窝里面去,给小猫咪盖好被子,然后关灯出去。
客厅里冷冰冰的,冬天大家都不愿意在客厅挨冻,早早回房了,风无理穿单薄的睡衣感觉到窗户严实的客厅都起风一样。
他直接推开小僵尸的门,进去后又关上。
王西楼正抱着本书,肚子上盖着棉被,倚在床头看。
她眉头一皱,开始指责道:“你来师父房间干嘛?”
风无理感觉有点无语,闷着头走过去,踢掉鞋子爬上床,外边冰天雪地,被窝里本该暖和才对,但小僵尸的被窝却跟外边没什么两样。
她更像冷血动物,而不是恒温动物,所以需要暖水袋或者暖炉,但是今年关心到位了,风无理决定毛遂自荐当个暖炉。
王西楼合上书本,视线紧紧跟着已经掀开被子往里钻的家伙,不依不挠:“半夜跑师父房间,还跑到师父床上了,你这样成何体统?”
“早点睡觉吧。”
“……我再看会儿书,你先睡吧。”
“你看什么书?”
已经躺好的风无理抬起一点脑袋,看了一眼书名,她已经放弃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继续看回斗破苍穹。
他百无聊赖,躺了回去,看着王西楼一边侧脸,她眉头时不时皱起,偶尔嘴角带着猥琐的笑意。
小僵尸穿着跟他同款式的睡衣,只是他是白底蓝色小恐龙图案,她这件是白底粉色小恐龙。
风无理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越来越困了,但就是不去睡先。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灯忽然灭了,他迷迷糊糊之间清醒了一点。
身边的人窸窸窣窣,从坐着变成躺了下来。
他翻了下身子,鼻间闻到小僵尸身上女子的奶香味,还有温热的气味。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
被子外边寒风刺骨,里面却暖如春日。
师徒俩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有说有笑了一阵,有时候会不说话,就看着对方,这个时候会发现,光是两双眼睛互相对视,就这样看着彼此的眼睛,不用说一句话,居然能这么满足。
不知不觉,被窝里因为风无理的存在,逐渐暖合起来,她看着对方缓缓闭上的眼睛。
王西楼不禁情迷意乱。
然后发现小徒弟已经睡着了。
“……”
她动作轻盈地凑了上去,吻了一下对方嘴角,然后脑袋钻到被子下面,找了个一个舒适温暖的怀里,贴了上去。
今年是最暖和的一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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