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江南拎着行李回到?学校,宿舍门大开,苏丹正在伏案工作, 但宿舍里却有一台格格不入的收录机, 呲呲拉拉地放着邓丽君的专辑。
这可不像苏丹的风格,江南进门前一敲,苏丹抬头, 见是江南,脸上扬起笑意, 嗔怪道?, “我还以为谁呢?自家人还敲门!”
江南笑笑, 这才发现她的下铺住了人,想来是学校安排了新舍友,收录机应该也是这位的。
江南便问,“新同学?”
苏丹心累地点头,“系里今年的新生, 新生宿舍住不下?,就往咱们这儿分了。”
江南挑眉一笑,看苏丹这表情, 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还有工作?”江南往苏丹桌上的笔记本一瞟, 但没仔细看。
她们上学期期末就知道?苏丹有迎新生的工作,所以江南见她来得早也不意外。
又笑道?, “我们又占你便宜了。”
苏丹每学期都是最先到?学校的, 一回来里里外外都会擦洗一遍, 她们回回只管入住、收拾自己, 省了不少力气。
苏丹先回了句“就是写点报告”,又说打扫是顺手?的事儿, 她又不是天天干之类的话。
两人正说着,新同学回来了,一个长相俏丽的二十?岁出头女孩,头上两条骨辫,垂下?来的部分往回折,用?发带捆住,身上的衣服做得很贴身,彰显出发育得不错的身材,眼下?正一手?端着盆,一手?扇着面前的空气,皱着脸抱怨道?,“什么味儿?”
江南不用?闻也知道?,因此回道?,“火车味儿。”
她在火车上住了五天,确实有味儿了,因此不再闲聊,跟苏丹说了一声,就收拾东西去澡堂洗澡。
洗澡回来,又将床单被套拆洗、晒了,才披散着未干的头发坐在书?桌前给大姑和赵瑞写信。
只新舍友对她腌菜味儿换成满室的馨香又有意见了,“好劣质的香味!”
江南被突然打扰了写信的好心情,停下?笔,不禁想这张床铺有什么魔咒不成,怎么分配来同学都是这副德性。
她回头,打量了会儿新舍友,笑问道?,“知道?沪市日化厂的地址吗?”
舍友莫名其妙,皱眉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可?以写信告诉他们,他们厂子生产的洗发膏和香皂味道?太劣质了,熏到?了你的鼻子,让他们好好改进一下?!”江南一本正经?提议道?。
那头,苏丹已经?笑出了声。
这可?是沪市最畅销的洗发膏和香皂,她们宿舍几乎都用?的这家厂子生产的产品,不过个人香味取向不同。
江南这月季香皂味儿明明很淡雅,闻起来很舒服。
这新学妹偏要挑刺儿,不过,这两天,她也算基本摸清了这姑娘的性子,见到?什么都习惯性挑刺,仿佛她选择的才是最好的,对外国的产品和文化都很是推崇,人倒是简单,没多深的心机,比沈悦之好太多了。
比如当下?,明明和江南吵着嘴,见转过身的江南散着长期编辫子呈现大波浪卷的长发、吊带裙露着修长的脖颈和白皙起伏的峰峦,再加上漂亮艳丽的脸蛋儿,像极了港城杂志上的明星,她瞬间惊艳地说不出话来,脸还微微发红,只喃喃回道?,“开窗散散味道?就好了嘛,做什么说写信提意见那么严重……”
这让江南蓄势待发的攻击瞬间被堵了回来,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人了!
江南无奈地看向苏丹,苏丹闷笑,冲她摇摇头,无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南只得回过头,继续写信。
第二天,吴慧、徐馨馨和杨玲相继返校,宿舍里仍然播放着那不知从?哪儿翻录来的邓丽君专辑,三人跟江南一样稀奇,苏丹介绍了她们认识新舍友,因为不熟悉,几人礼貌问候了几句就过了。
哪知,等三人收拾打理好自己,在宿舍看书?的看书?、休息的休息,新舍友忍不住开始炫耀起她的收录机,“……这岛国产的收录机是我哥托人给我从?南方带的,我说不要,他非带,要不是我喜欢邓丽君的歌儿,我都不想带来,太占地方了!”
江南几人听出她的小心思,都没接话,只有徐馨馨一边看文摘杂志,一边头也不抬直言道?,“你喜欢邓丽君,这磁带也不买点儿好的,沈扬学长他们摊子上最次的十?块钱三盘那种,音质也比你这好。”
徐馨馨到?朋友宿舍欣赏过,还听她们抱怨沈扬学长和他朋友太黑了,拿空白磁带翻录的专辑也卖这么贵,如今看来,贵还是有贵的道?理,同样是翻录,质量是有差别的。
徐馨馨的无心之语,可?就让新舍友不服气了,站起身,洋洋说这是她哥给她从?哪儿哪儿带回来的正版云云,和徐馨馨辩驳起来。
苏丹见状,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江南和身旁的吴慧笑得停不下?来,反倒是杨玲一直盯着新舍友,若有所思。
两人正吵着,有人在门口敲门,是邓芳芳,来找江南和杨玲。
徐馨馨和新舍友阮如安这才停了下?来,两人各哼一声,谁也不理谁。
江南起身给邓芳芳搬凳子倒水,邓芳芳却摆手?拒绝,“我不坐了,就跟你们问两句话就走。”
江南点头,只见她递过来一份稿子,解释道?,“你们报纸和校外的报社有联系是吧?能不能帮我找关?系把这篇文章报道?出去。”
江南翻开一瞧,是邓芳芳写的,质问有关?部门个体劳动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具体政策什么时?候下?发,为什么国家支持个体经?济,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仍然在打击他们。
江南没看完,一看开头言辞激烈,就知道?出事了,忙问邓芳芳。
邓芳芳捂了捂眼睛,才道?,“在你们报纸上打了广告后?,生意好了很多,我妈和妹妹都很高兴,学校放假后?,学校没生意,我们就在家附近摆,招了人眼,被举报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一来,把我家的摊子没收了,我爸也因为这事儿被工厂被开除了,我找人找单位申诉、解释都没能把摊子要回来,
所幸没没收我们这些?日子赚的钱,我家还可?以从?头再来。
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个卖针头线脑的大嫂,货都是交一半定?金赊来的,三天两头被没收,还不起货款,跳江了,人倒是救上了,但是肺部感?染,本来就是家境困难才做个体户,如今又要花钱治病,更?艰难了,
放假这一个多月,我到?处投这篇文章,但都没得到?回应,只能找你们帮忙看看。”
其实,她家的情况远没有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父亲被开除后?,每日在家责骂她害了家里,母亲和妹妹对于摆摊也生了畏惧之心,说什么也不愿再做了。
她没办法,只能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她家就要饿死了。
还有千千万万如那位跳江大嫂家一般的家庭,他们明明在做国家允许的事情,为什么就这么费力,她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悲剧。
邓芳芳淡笑望着江南,补充道?,“不成也没关?系。”毕竟相关?部门、每家知名报社她都找过、试过了,找到?江南她们不过是广撒网而已。
江南告诉邓芳芳,“政策可?能明年就下?来了……”
她记得明年就可?以注册工商营业执照了。
“可?我们等不到?明年了!”
邓芳芳打断她道?,不管是邓家,还是那位大嫂家,没有旱涝保收的工作,又被盯上,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要断粮了。
“我的目的也不说非要明确的政策,我只想让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能分清什么是个体经?济、什么是投机倒把,不要混为一谈,让我们暂时?度过这个危机就可?以。”
江南沉默了一瞬,应道?,“那我就帮你试试,但不保证结果。”
她大概弄明白了,这是政策没有落在纸上,下?面的执行部门仍在循旧例办事产生的矛盾,如果是相关?部门问题,报社可?能会有顾忌,不一定?会帮忙。
邓芳芳笑道?,“行,谢谢了,有你这句话就行。”
她说完,就告辞走了。
杨玲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欲言又止,只问江南,“找郝主编吗?”
江南点点头,“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就去了传达室,排了十?多分钟队,给郝玫打了电话。
郝玫听了她的来意,直接道?,“稿子你不用?给我寄了,我们报社也收到?了,内部正在开会研究到?底要不要报道?,毕竟这是社会热点、焦点问题,只是现在还出结果,等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江南仔细听了,确定?郝玫并不是在敷衍她,才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回到?宿舍,她告诉了杨玲电话结果,却忽觉哪里不对劲儿。
看了一圈,才发现从?早响到?晚的收录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南疑惑。
抬眼望去,却见新舍友挺直着腰背、高高抬着下?巴,一副假装认真看书?的模样,江南用?眼神示意杨玲,这是怎么了?
杨玲摇头,不知道?。
江南一出门,她就关?掉了。
殊不知,阮如安听了江南和邓芳芳的对话,大受震撼,这是大学生应该关?心的事儿吗?
她忽然感?觉她的收录机跟这个“忧国忧民”的宿舍格格不入,默默关?掉后?,假装开始学习。
次日正式开学,江南进入大二学年,上完课后?,跟杨玲一起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准备投入新的工作。
新学期第一期报纸的主题,原本是上学期末随口定?下?了美食,只昨天见了邓芳芳后?,江南和杨玲都默契地没再提美食相关?的话题,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只待说服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