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旅行?时间总是漫长而无?聊, 江南一边听着宋家夫妻给孩子念书、讲故事,一边观察圆脸媒婆,发现?她除了询问未婚女孩子有对象了没, 就是和同行?的三家人嗑瓜子聊天打屁, 真?的跟个普通媒人一般。
四五个小时后,列车到达下一站,又有不少旅客上车, 大妈又开始行?动了,江南和李旭打了声招呼, 跟在她身后活动了一圈回来。
大妈似乎发现了她这个“跟屁虫”, 落座后, 白了江南一眼,又别过头去,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江南站在座位旁笑?了笑?,毫不介意道,“大妈, 我发现你做媒人还搞性别歧视,怎么能光问女?同志有没有对象,也得?为广大男同胞们谋谋幸福不是?
您看看我弟, 身强力壮、眉清目秀, 干活儿挣工分可是一把好手,您也帮他介绍个对象呗?”
李旭一听江南托人给他找对象的话, 明知是开玩笑?, 也浑身难受, 一脸幽怨地?盯着?他姐看。
李旭不愿意, 媒婆大妈更不乐意,一脸嫌弃地?看了李旭一眼, 撇嘴不屑道,“我做媒是让乡下姑娘嫁进城里享福,怎么能让城里姑娘嫁到乡下吃苦!”
江南听了这话只觉好笑?,听大妈这口气?,她好像能轻松让乡下姑娘嫁进城里。
这是很容易的事儿吗?江南依照原主的记忆来看并不是。
这年头乡下姑娘嫁到城里是没有城市户口的,自然没有口粮分配,且孩子户口得?随母亲,吃不饱又影响孩子前途,无?论哪一条,都能让大多数城里人对乡下姑娘望而却步。
原主没工作那?两年在程家也不好过。
于是,她故作遗憾问,“那?还不兴城里姑娘招赘?”
江南这话一出,媒婆话一哽。
看江南和李旭的眼神仿佛在瞧什么没骨气?的软骨头,更嫌弃了,不耐地?摆手打发江南道,“我手上没这样的人,你找别的媒婆吧。”
江南却不放过她,追问道,“大妈,你的谢媒礼收多少?”
此时,车上人都竖起了耳朵,八卦秘密嘛,谁不爱听,尤其坐火车真?的无?聊。
大妈觉得?被冒犯,生?气?道,“关你屁事!”
江南忙退后两步,躲开大妈的唾沫,这场景在别人眼里就像江南被大妈的火气?吓到了。
于是,有人帮腔道,“大妈,这位女?同志不过好奇问问,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谢媒礼那?不是公?开的事儿嘛,有什么好藏的?”
大妈不乐意了,站起来大嗓门呵斥道,“那?我还说工资、工分都是透明的,我问你‘你有多少存款’,你乐意告诉我?”
见人理亏地?摸了摸鼻子,大妈啐了一口,下结论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南适时右跨一步,挡住大妈的视线,阻止大妈的怒火蔓延向他人,笑?道,“大妈,我只是想帮您跟别的媒婆对比对比,万一您收少了,那?不是吃亏了!”
大妈又白了她一眼,中气?十足道,“用不着?!”
江南只得?一副无?奈的模样坐下,声音不小地?跟对面?宋家夫妻道,“我从前也听说过像大妈这样异地?带人相亲的媒人,不过相的不是城里或镇上人,而是村里的……”
她这一起头,跟媒婆同行?的一位大妈就不解问,“姑娘,这都相农村人了,哪儿用得?着?像我们?这样跑大老远,本地?人知根知底儿的,不比远嫁到外地?好?”
江南笑?,“大妈,这情况不一样嘛,你先听我说,”
大妈安静下里,江南才?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有些地?方重男轻女?的情况很严重,女?婴生?下来不是被遗弃,就是被溺毙、活埋……”
“这都是建国前的事儿了吧?”没见过黑暗面?的人小声反驳道。
但更多的人沉默。
因为不止建国前,即便现?在女?性地?位有所?提高,到处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这种情况也屡禁不止。
江南没接这话,自顾继续讲道,“久而久之,男女?比例开始失调,这些地?方的男人开始娶不上媳妇了。
怎么办?只能往外地?找媳妇,于是像大妈这样异地?带人相亲的媒婆就应运而生?,一口价二百块,就包媳妇。”
“嘶——”
车厢里不少人震惊地?吸气?,显然不少人在听江南讲故事。
有人羡慕,“我滴乖乖,一人二百,那?不赚翻了!”
也有人眼红,“那?不跟人贩子差不多,这不到革委会和公?安局举报他们?!”
还有人喊话媒婆大妈,“大妈,您不会也一家挣二百吧?”
同行?的三家人也狐疑地?打量着?媒婆大妈。
媒婆大妈目光闪烁,大声驳斥道,“胡说八道!我可是正经媒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
江南笑?,不管大妈盯着?她吃人一般的眼神,继续道,“这二百块单是给媒人的钱,还不算给女?方的彩礼,村里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能有几家?没办法,这些人家只能借。
媒婆拿了钱,就到自己的家乡,或者一些穷困山区寻摸姑娘,带着?姑娘一家到男方家去相亲。女?方这边,到了陌生?的地?界,哪里能探听到真?实消息,父母实打实拿到了彩礼,只会认为新姑爷家境确实不错,办完婚礼就回家了。
等?这些姑娘们?适应了婆家生?活,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那?些借款都是要让她们?跟着?男人一起干不知多少年农活才?能还清,相当于姑娘们?自己挣钱娶了自己,却给婆家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是江南在现?代亲眼见证的真?实故事,谢媒礼也不是二百块,而是二十万,当时,江南老家的平均家庭年收入也不过两三万而已。
满怀期待到异地?相亲的三个姑娘突然害怕了,她们?不会也被骗去干活吧?不觉拉紧了身旁父母或兄弟的衣服。
江南看着?三个姑娘,笑?容淡了许多,“这些姑娘们?人生?地?不熟,想跑跑不了,即使真?跑回了家,父母兄弟因为她们?和男人入了洞房、甚至怀了孩子,只会劝姑娘‘忍一忍’、‘已经这样了就将就一下’,然后,要么把姑娘交给追来的男人,要么亲自给人送回去,少数留在家里的,也被兄弟嫌弃,很快随意找人再嫁了。”
三位大妈听了,也警惕地?问媒婆大妈,“你不会也是骗我们?的吧?”
真?像这姑娘说的,入了洞房后,他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媒婆大妈涨红了脸,拍桌怒道,“你们?听她胡扯!我带你们?相亲可都要去男方家里的,那?可是楼房电灯自来水,都长了两窟窿,到时候睁大了眼好好瞧瞧人家过的什么好日子,你们?有什么值得?骗的!”
三位大妈面?面?相觑,想了想,也是。
他们?一行?八.九个人,总不能都被骗了吧?
因此放下心来,一面?不满江南的挑拨,瞥了她一眼,一面?反劝媒婆道,“你瞧你生?什么气??我们?不过听了故事随口问问嘛,来来,喝口水消消气?儿……”
江南见效果达到了,这三家人都有了警惕心,就没再多管,毕竟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忽然,她想到自己的下一个故事写什么了。
就写这样一个被骗婚的女?人,从意识到被骗后的抗争,到被父母亲人逼迫妥协后的绝望,然后麻木地?被同化,直到她的女?儿长大后,也面?临相同境况时,女?人重新活了过来,通过不断奔走努力后,利用不同于当年的完善法律,为自己、也为女?儿拼出了一条新道路。
江南正在脑海中补全着?女?中人公?的人设时,身边的李旭忽然站了起来,惊呼道,“姐!”
江南只觉耳旁一股风,李旭用胳膊护住她的脑袋,呵斥对方,“你干什么?!”
江南这才?反应过来,李旭放在她脑袋上的手也快速拿走了,抓住大妈另一只伸来抓挠他的手。
大妈两只手都被抓住,想是李旭力气?用得?很大,大妈表情都扭曲了,双臂不断挣扎,且边喊道,“打人了,非礼啦!”
车厢里的人且在讨论江南的故事,有惊骇的,也有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还有不停感叹竟有二百块谢媒钱的,谁都没想到媒婆大妈会突然动手。
江南站起身,接过媒婆的一条胳膊,冷笑?道,“大妈,您都说了您本人和我这故事里的媒婆不一样,您‘招呼’我想干什么呀?”
媒婆大妈感觉手上的疼轻松了不少,也有心情说话了,“小蹄子你指桑骂槐污蔑我,我教训你怎么了?!”
江南笑?了笑?,示意李旭松手退后,同时手下快速用力向上一拧,将大妈的胳膊反手朝车顶立了起来,逼得?人弯腰直叫唤。
她笑?道,“那?我面?对您的‘教训’,正当防卫应该也没什么的,对吧?”
这形式转变太快,车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回神后,纷纷围过来,劝起江南,“放过她吧,这么大年纪,要是有个好歹,还不赖你身上?”
江南不为所?动,僵持了一会儿,叫人吃够了教训,才?放过她。
媒婆一脚跌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耍赖,“我胳膊断了、断了!都来瞧瞧啊,年轻人欺负人了!”
江南被吵得?掏了掏耳朵,笑?眯眯道,“大妈,我还会接骨,您要不要试试?”
说着?,就要俯身去拉媒婆的胳膊,媒婆吓得?抱着?胳膊往后缩,边缩边喊,“杀人啦!”
这场闹剧引来了乘务员和乘警,两位听完事情全经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