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风了。
邢遇一身黑衣抱臂伫立, 长剑握于怀,马尾随风轻轻飘动,像极了夜里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
不过与大侠不同的是, 别人?在劫富济贫, 而?他只是在站岗。
为了掩护身后假山群里, 某对正在闹别扭的少男少女。
石缝中, 卜幼莹双手交叉摸了摸手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我……
尽管面?色冷淡, 但?萧祁颂仍是垂眸瞥了她一眼, 无奈将外袍裹在了她身上:“还冷吗?”
“嗯嗯。”她点头, “还冷着呢,你再裹紧点。”
他抿唇,打鼻腔里呼出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但?抓住衣襟的手却十分听话又拢了拢。
卜幼莹终于满意, 伸出半截手指拍了拍他, 声?音轻快:“看在你帮我取暖的份上, 我就不生你气了。”
“什?么?”
仿佛听见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他下意识蹙眉。
接着松开双手直起身, 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生我气?明明是我该生气吧,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原谅起我了。”
“我为何不能生气?”她将差点掉下的外袍重新裹好,扬起小?脸理直气壮:“你明明就已经过?来了,还让邢遇骗我,还对我阴阳怪气的, 我就要生气。”
“我可没让他骗你,他转达的话我确实说过?, 而?且他好像也没有说我不来吧。”
闻言,卜幼莹回想了一番。
好…………有说过?。
尴尬了一瞬,她又将小?脸扬得更高了:“可你阴阳怪气是真?的啊,午时就在故意气我,现?在还要故意气我,我能不生气嘛。”
“……”
萧祁颂面?无表情?看了她半晌,见她毫无悔过?之意,猝不及防地抬手捏住了她脸颊,咬着牙道:“你要气死我才?肯罢休是不是?”
“啊!”她握住他的手,委屈巴巴看着他,“你捏疼我……
“疼什?么,我都?没用力。”
他确实半分力都?没敢用,不过?听她喊疼,还是松开了手,而?后掌心抚上被捏过?的地方,缓慢揉了揉。
卜幼莹真?是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唇角溢出得逞的笑意,扬起下颌嗳了一声?,杏眸笑盈盈的:“这么冷淡做什?么,你想绝交啊?我就是故意气气你而?已嘛,跟我计较什?么。我错了好了吧,萧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小?女子吧。”
一声?萧郎让他微蹙的眉间立时平展,再怎么忍,下垂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悄悄上扬。
他轻咳了声?,强行?作出严肃的表情?,故意责问:“那你同本官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卜幼莹轻笑了声?,配合着回道:“回大人?,小?女子今日不该迟到?爽约,也不该故意气您,还请大人?看在小?女子年少无知的份上,就原谅则个吧。”
说罢,故意扁嘴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可听完,萧祁颂方才?还不错的脸色又蹙起了眉,似乎不大满意。
他提醒道:“只有爽约吗,还有他抱你呢,你怎么不说?”
她愣了瞬,试图解释:“那是他为了安慰我,不是故意抱的,而?且他也不知道你会?来啊。”
话落,他眉间皱得更深了,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稍稍拉开,义正严辞道:“阿莹,你怎么能为他说话?不管是不是故意,他都?不能抱你,难道,你也希望别的女子以安慰的名义来抱我吗?”
“我当然不希望啊,但?你要我怎么做?”
她也有点恼了,自己都?已经同他道过?歉了,况且她认为主要问题在于自己爽约,而?并非萧祁墨的拥抱,可他却抓着这点不放,难道这也是自己的错吗?
想罢,她接着说:“你与别的女子并无任何关系,自然可以直接拒绝,可我与他还有一道圣旨压在头上,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非要弄得像仇人?一样吗?”
卜幼莹虽然理解他是吃醋,但?更希望他也理解自己的处境。
于她而?言,萧祁墨不仅是她未来的夫君,更是她的室友、她的朋友,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两人?日后还要一起生活的时间很久,说不定还有有求于他的地方,如非特?殊情?况,没必要将关系弄得如此?糟糕。
况且,就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而?已,即便作为兄长朋友,也有资格给予这样一个拥抱。
可萧祁颂向来是个非黑即白的人?,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因此?即使她说了这么多,他也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怒意连着失望一起爬上眸底,他咬着后槽牙看了她良久,沉声?问道:“卜幼莹,你难不成真?想让我做你的情?人??”
相识十八载,这是他一次叫她的全名。
情?人?一词,来源于她被嬷嬷打手板的那个晚上,他说他愿意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虽然她并未当真?,但?也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并问出这种问题。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平静的看着他:“我如今与他,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情?人?一词无从谈起。不过?.你心里既然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想我如何想你呢?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何不能推开他?与他保持距离很难吗?”
他顿了顿,偏头小?声?嘀咕:“我看不是你做不到?,是你不想。”
“?”
卜幼莹顿时眉间紧皱,樱唇微张,被气得笑出了声?。
随即丢下一句“那你就这么想吧”,便毫不犹豫迈步离开了此?处。
萧祁颂张了张唇,本想说什?么。
可碍于面?子,终究是未将挽留她的话说出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自己也转身走了。
回到?东宫后,卜幼莹气得根本睡不着。
喝了安神汤,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时辰,仍旧气得狠狠踢了几下被褥。
他怎么能那么想自己?
昨日自己说守着自己的心等他,结果他今日就说这种话?!
真?是气死了!
她翻了个身,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将自己的怒意平复下来,可…
完、全、不、管、用!
卜幼莹猛地坐起身,打算去找几本用来学习的书卷来看,毕竟她一看这种书就会?犯困。
可人?才?刚下床,春雪忽然在外敲了敲门,禀道:“小?姐,太子做了噩梦被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她一怔,连忙套了件外袍便急匆匆赶往太子寝殿。
她到?的时候宫女太监都?在床边叫他,可他怎么也醒不来。见卜幼莹过?来,他们便赶忙让开。
卜幼莹这才?看见,躺在床上的萧祁墨满头大汗,眉间拧得紧紧的,眼珠在眼帘之下左右快速移动,嘴唇也微微张开,喘着粗气。
“祁墨哥哥?”她唤了声?。
他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伸手推了推他,又叫了一声?。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思索片刻,她招手唤来两名太监,令他们一人?拉着一只手臂,将萧祁墨拉起来坐着。而?后听她的口?令,两人?一起松开了手。
萧祁墨的上身骤然倒了下去,触枕的那一刻,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卜幼莹急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肩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别怕,我们都?在呢。”
视线逐渐聚焦,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景象,浑沌的瞳眸这才?终于开始清明。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反应过?来是做梦后,蓦地起身抱住了她。
周围的宫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房间里相处。
她摩挲着他的背,继续安抚:“没事了,噩梦都?是假的,别怕。”
萧祁墨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埋首在她颈窝里,一言不发。
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便柔声?问道:“你都?梦见了什?么呀?跟我说说吧,说出来就不怕了。”
他身子倏地一僵,而?后松开了她。
红血丝弥漫在他眼中,鬓边的发也被汗湿了贴在脸上,眼尾刚哭过?似的晕染了一片薄红。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凌乱,即便是受箭伤那日,亦或是被祁颂打了一拳那日,他都?不曾如此?失态,许是真?的被吓得厉害。
静默少顷,他哑声?道:“我梦见……”
他说不出口?。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就后怕,更何况这个场景里的主人?公,还是阿莹。
他不想吓到?她,因此?只说:“我梦见你离我而?去。你抛下我,不要我,无论我怎么哭着喊着,你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就像梦里,无论自己抱着她如何哭喊,她都?再也睁不开双眼,如枯死的花儿一般凋谢在自己怀中。
听完,卜幼莹一怔,下意识想到?昨日自己对祁颂的承诺,竟与他的梦完全符合,一丝心虚不禁浮上眼底。
她垂眸遮盖,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我不会?不要你,都?说了噩梦是假的嘛,现?实与梦里都?是相反的。”
“真?的吗?”他不大相信,却又想抓住一丝希望,“阿莹,你真?的不会?抛下我,不会?不要我吗?”
这是萧祁墨第一次对她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与往日里生病时完全不同,此?刻的他更像是即将坠崖的人?,想拼命抓住一颗凸起的石头,好让自己不会?坠得太深。
他不需要阳光,他只是需要一颗石头。
他可以待在黑暗里,只是不想待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