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一身红妆, 梨花带雨,像极了被负心人抛弃仍痴心不改的痴情女。
痴情?女被她的母亲领着,哭哭啼啼控诉着负心人, “你当真要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你指腹为婚的糟糠妻吗?”
“我......”
周围人指指点点, 负心人着实有些遭不?住,“什么指腹为婚?不过是父母们的玩笑?话罢了, 你何?必当真?”
“罢了罢了, 遇到你算我倒霉。”
负心汉解下腰间锦囊,将装着碎银的香囊丢到女人怀里,“拿了钱好好过日子, 以后莫再来缠我。”
说完话,给完钱, 负心汉落荒而逃,仿佛身后站的不?是我见犹怜的未婚妻, 而是前来索命的女鬼。
长风卷起荒叶与?枯枝,刮着女人的衣裙往后飘, 女人摇摇欲坠, 柔弱可怜得?像是风雨中摇曳的小白花。
“?”
瞧了瞧, 老?仆有些不?敢认。
他记得?兰月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女将, 英姿飒爽, 威风凛凛, 一手?亮银枪如盘龙出?动,杀得?敌军望风而逃肝胆欲裂, 是常年在盛军楚军悬赏榜的女将军, 排名比雷鸣杜满这些名扬天下的男将还要高, 这样一个人竟成了被负心人抛弃仍痴心不?改的痴情?女?
郑水果然厉害,能?把威威赫赫的女将的脑子冲刷成这样。
老?仆对郑水肃然起敬。
但问题不?大, 只要人对了,那就带回去?。
至于脑子里的水?荣养着控控就行了。
哪怕她后半生神志不?清,也是被相?蕴和奉为上宾的女将军,身份地位摆在那,养几个俊俏郎君取取乐,开解一下自己的烦闷,身边的莺莺燕燕多了,谁还会在乎一个只略微平头正脸的负心汉?
老?仆迟疑上前,准备将兰月带走。
但下一刻,他听到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把钱收起来,人不?在了,钱在也行。”
“是啊,钱比男人重要多了。”
“人一辈子能?遇到无数个狗男人,但能?挣到几个钱?”
“有了钱,还在乎狗男人做什么?”
大抵是被相?豫统治久了,这片土地的百姓有着与?相?蕴和如出?一辙的质朴,替女人骂走了负心汉,还将负心汉丢下来的钱塞回女人手?里,好生安抚着女人的泪水涟涟,让她没有男人也要记得?好好过日子。
老?仆眼皮轻轻一跳,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些许颜色。
——挺好,相?豫夫妇将这片土地治理得?很好,哪怕在其他世代如待宰羔羊的女人,在这里也能?得?到善待。
老?仆踏出?去?的脚步收了回去?。
再等等。
等周围人散了,他再与?兰月相?认。
老?仆如是想着。
但当周围人散尽,梨花带雨的柔弱女人顷刻间换了一副面孔,提着裙摆与?她“母亲”快步走进偏僻小巷,环顾左右,觉得?周围没人跟上来时,两?个人便凑在一起,细数着负心汉丢给她的银两?。
“一两?、二两?、三两?......”
女人眼中精光大盛,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惊喜,“居然有五两?之多!世家大族的偏支也这么有钱的吗?”
“早知道他们有钱,咱们就盯着他们骗好了!”
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一拍大腿,活脱脱又是让雷鸣杜满之人都?闻风丧胆的彪悍女将,“骗十个穷鬼还没骗一个世家子弟的钱来得?多,咱们以前的买卖做亏了!”
年长的妇人重重点头,很是认同她的话,“是啊,闺女,咱们早该改变策略了。”
“穷鬼能?有几个钱?哪有世家子弟给钱痛快?”
“.....”
看来郑水的水还是不?够厉害,连这位女将的土匪本性都?没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我不?欺。
老?仆嘴角微抽,手?指叩响墙壁,“打扰一下。”
“谁在说话?!”
欢天喜地数钱分赃的母女俩吓了一跳,警惕看向周围。
虽然失忆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仍在,兰月很快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找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看上去?没几天好活,能?被她一棍子解决掉。
隐患并不?大,兰月松了口?气,把手?里的钱塞到母亲手?里,起身向老?仆欠了欠身,笑?盈盈问道,“这位老?翁,您有何?贵干?”
“奴家在乱世求生不?易,还望您高抬贵手?,莫把刚才您听到的话说出?去?。”
要是敢说出?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虽是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但也有的是手?段与?力气。
老?仆耳朵微动。
这声奴家从兰月嘴里说出?来委实别扭。
娇声软语的两?个字被她说得?杀气腾腾,锋芒毕露,仿佛他若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下一刻便敢取他项上人头一样。
还别说,这种行为很兰月。
能?被姜贞引为心腹的人,性子里都?带着点彪悍与?毒辣。
“兰月将军,您该回去?了。”
老?仆并非健谈之人,懒得?与?兰月兜圈子,单刀直入道:“你不?是乱世求生的弱女子,你是姜王与?夏王一直在寻找的女将兰月。”
妇人愣在原地。
——她随手?捡到的女郎竟然是兰月将军?!
皇天在上,她若是知晓自己捡了兰月将军,打死她她也不?敢让兰月将军跟着她坑蒙拐骗啊!
“老?翁莫要说笑?。”
兰月险些嗤笑?出?声,“兰月将军何?等威风,岂是我能?攀附的?”
现在坑蒙拐骗行业的门槛这么低的吗?
连看着命不?久矣的老?翁都?开始跟她们抢生意?
天上只会掉铁饼,不?会掉馅饼,兰月坚决不?信自己就是一代传奇的女将。
老?仆丝毫不?意外。
失忆的人都?这样,把证据甩在她面前就好了。
老?仆团吧团吧,把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一张兰月的悬赏图团吧出?来,抬手?一荡,拿在兰月面前。
新政权财务吃紧,从两?王公主到最底下的官吏都?是极其节约的,寻找兰月的悬赏图在大一点的地方?尚用得?起绢布,到了乡村里,便只能?以纸张代替,纸张遇到湿气又被人团吧,纸的质地开始变形,而画在之上的人像,也因为纸的变形而分外扭曲。
“???”
这画上的玩意儿能?是威名赫赫的女将?
老?翁,你都?出?来行骗了,就不?能?走走心搞点能?糊弄人的东西吗?
兰月一言难尽。
“行了,你别折腾了。”
兰月道:“咱们都?是同行,同行就别骗同行了。”
兰月回身从妇人手?里拿出?一两?银子,塞到老?仆手?里,极为大度说道:“你也不?容易,一把年龄还来行骗。”
“这一两?银子送给你,以后出?来骗人走走心,装得?像一点。”
“......”
他看起来像缺钱到来行骗的人?
老?仆盯着被兰月塞到手?里的银子,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出?现一丝裂痕。
塞完钱,兰月去?拉妇人的胳膊,“阿娘,咱们走。”
没拉动。
妇人反而拽了拽她的手?,让她停在原地不?要走。
“阿娘?”
兰月有些奇怪。
妇人抬手?指着老?仆手?里的皱巴巴的画像,上面的人像扭曲不?堪,但脖颈上的一颗小痣却没有因为纸张的变形而改变,反而因为纸张的缘故,越发彰显出?来。
“你......”
妇人结结巴巴,“你脖子上也有小痣。”
“你、您是兰月将军!”
妇人磕磕巴巴说着话,用词从你变成您,震惊的神色仿佛是凡人看到神祇,除却顶礼膜拜外,再找不?到其他情?绪。
兰月愣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确有着一颗小痣,与?画像上的人如出?一辙。
所以,她的确是以身赴死阻止郑水决堤救了中原百姓的女将兰月?
兰月瞳孔微微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老?仆走过来,把兰月塞给自己的银子塞到妇人手?里,把画像塞到兰月手?里,瞧了瞧如遭雷击的兰月,以沙哑的声音再度开口?,“您现在相?信了?兰月将军。”
“跟我走吧,小公主很想您。”
大争之世人命贱如草芥,死于战争的将士们甚至得?不?到草席一张,一个巨大的深坑,人叠人推进去?,便是敌军心存仁慈,对他们的身后事做了妥当的安葬。
楚军显然不?是这种人。
被楚王精心训练后的他们更像是杀戮的武器,锐不?可当,悍不?畏死,如同出?鞘的利刃,剑刃之上要鲜血淋漓才能?彰显他们的赫赫军威。
这些的军队不?会对敌军有任何?的仁慈与?怜悯,打扫战场的军士们将火把燃起,丢进尸堆如山的战后惨境里。
大火遇上烈酒,顷刻间蔓延开来,火光里隐约传来没死透的人的尖叫呻/吟,像是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刺得?人的耳膜一阵阵的疼。
这种声音楚军听了太多,如今已?有些麻木,抬手?捏捏自己的耳朵,便准备奔赴下一场的战争绞肉场。
他们与?相?军不?一样,相?军身后是家国,是肉眼可见的美好生活,他们身后什么都?没有,只为自己的王而战,至死方?休。
所以相?军不?会杀俘,更不?会屠城,他们会善待自己打下来的每一片土地。
因为这是他们未来安居乐业的根本,他们如同热爱自己的故乡一样热爱自己九死一生才勉强占据的土地。
这样很好,可惜他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