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的商溯十分可怜, 什么年少?失怙,什么漂泊半生,史官们仿佛生怕后人不知道他的惨似的, 每一个描写他的词汇都透着凄风苦雨与处境艰难, 让看?完他传记的人都会为他拘一把同情泪。
——好好的一位绝世天才,幼年之际的经历怎就这么惨呢?
更惨的这位天才英年早逝, 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像是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在乱世之中大放异彩之后便早早退场,给后人留下一场又一场的传奇战役。
而现在,这位充满传奇性的战神被朱通安置在城外三十里地方, 只等她去拜访,相蕴和当下再也坐不住, 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部?放下,略微收拾行囊, 在朱通的带领下与父亲一同去找商溯。
“对了?,三郎呢?”
只是这一路都没见顾家三郎, 相蕴和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回公主的话, 三郎去了?商城, 劝下官兄长归降夏王。”
假的。
他的归降是性命被顾三捏在手里的迫不得已, 他的兄长又怎会归降?根本不会。
兄长听到他“投降”的消息, 此时已派出兵马前来济宁解围,而顾三, 便在沿途布防兵力, 提防兄长的攻打。
他虽不知顾三与相蕴和父女俩的关系如何, 但看?顾三如今的行事作风,他也能推断出一二。
多半是顾三在相蕴和父女俩面?前夸下海口?, 让他与兄长拱手献城,于是顾三到了?济宁没有为难他,只要他投降,一切都好说,他如此,他的兄长也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兄长的派兵攻打自然不能让相蕴和父女俩知晓了?,所以顾三自己偷偷带了?人,先把兄长派来的人解决掉,再故技重施潜入商城,逼迫他兄长投降。
计是好计,顾三这厮也的确有兵不刃血便能取城的能力,他的计划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但这厮未被政治玷污的清澈愚蠢足以让他在顾三不在的时候略动手脚,哪怕坏不了?顾三的计划,也能让顾三在相蕴和父女俩面?前颜面?扫地。
“下官与姜王曾并肩作战,乃是生死相交的战友,哪怕三郎不开口?,我也要归降姜王的。”
朱通把开城献降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把顾三的能力降到最低,“但兄长与我不同,姜王在他帐下做事时,他曾与姜王有过不快,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归降之?后会被姜王报复,这才犹豫不决,需要三郎亲自走一趟。”
什么性命被顾三捏在手里的不得不归降,他不说,顾三不说,有谁会知道?
左右都是投降,他主动投降和被迫投降的意?义大了?去了?,他当然要把这份功劳留给自己。
至于会不会被揭穿,他则不大担心。
就?凭顾三那种?未被政治玷污过的清澈愚蠢,哪会把事情想得那么深?
在顾三看?来,开城献降了?,顾三的任务便完成了?,便可以把献城的事情留给他,然后顾三继续去做下一件事情。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顾三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他了?,他干嘛还跟顾三客气?当然是怎么吹捧自己怎么来了?。
相蕴和看?了?一眼朱通,没有揭露他的自吹自擂。
若真是有心归降,那为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等三郎来了?济宁,他便迫不及待投降了??
——还不是因为他着实不是三郎的对手的原因?
打又打不过,跑又没得跑,权衡利弊下,投降他们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便听从了?三郎的劝告,开城献降献官印,把姿态放得很低,希望他们看?在自己足够有眼色足够恭谦的份上,日后让他做个富家翁。
这就?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的一贯作风。
风骨是吹出来的,能力是冒领的,贪生怕死与见风使舵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相蕴和不大喜欢这种?人,略微敷衍几句,便收回视线。
相豫对这种?人见怪不怪,爽朗一笑?,接了?朱通的话,“你兄长多虑了?,二娘心胸豁达,岂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与你兄长只管放心,我与二娘绝不会苛待你们。”
“多谢夏王。”
朱通心中一喜,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直把相豫逗得笑?声不断。
姜七悦翻了?个白眼。
哼,溜须拍马什么的最讨厌了?。
严三娘面?上闪过一抹不耐。
石都早年在杨成周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见过太多朱通这种?人,三年之?后再见朱通这种?人,莫名有种?经年改世的恍惚感,有一搭没一搭接着朱通的话,心中越发感慨相豫着实是一代?明?主。
若是庸才,此刻已被朱通骗了?去,将献城的功劳全?部?记在朱通身上,而真正?出大力的顾家三郎,则被抛之?脑后,捡芝麻丢西瓜还沾沾自喜,未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相豫不是那种?人,这位雄主明?辨是非,落拓不羁,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所蒙蔽,更不会让有才之?士蒙尘。
自古以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在这种?雄主手底下做事,着实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
石都无比感激地看?了?一眼相蕴和。
——寿昌公主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察觉到石都的视线,相蕴和有些?奇怪。
好不好的,这么看?她做什么?
但很快,她明?白了?,石都遇到朱通,难免会想起自己被权贵们当牛马的日子,与不把底层人当人的权贵们相比,她与她阿父简直是每个有才之?士做梦都想遇到的明?主,她不仅救了?石都性命,还让阿父对石都委以重用,是如今地位仅在军师之?下的第一人,连满叔与雷叔都要在他之?下,两?相对比下,石都怎会不对自己感恩戴德?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转,对石都报以甜甜微笑?。
恩,石都可以,商溯肯定也可以!
只要在商溯艰难之?际治愈他,温暖他,庇佑他,必能让他跟石都一样为她所用!
相蕴和心情大好。
“朱郡守,咱们离商溯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呀?”
纵马又走一会儿,仍未看?到朱通所说的房屋,相蕴和忍不住问?道。
朱通道,“大概还有十里路,咱们很快便能到了?。”
十里路不算远,相蕴和还能坚持,便催马继续前行。
“公主殿下,按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要子时才能抵达商溯所住的地方。”
朱通眼珠滴溜溜转着,“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原地休息,下官派人将商溯带过来,让他来见您?”
“一个沿途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哪里值得您风尘仆仆去见他?”
朱通道,“应是您在这儿等着,让他快马加鞭来见您。”
相蕴和摇了?摇头,“不,我要去找他。”
“深夜便深夜,等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咱们略作休整,待天亮之?后,再登门拜访。”
“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今有公主跋山涉水寻乞儿,公主的礼贤下士之?心,不在刘皇叔之?下。”
相蕴和态度坚决,朱通立刻改口?,吹捧的话说来便来,“百年之?后,公主必会与刘皇叔一样青史留芳,万世传颂。”
“郡守谬赞了?。”
相蕴和不大喜欢溜须拍马之?人,淡淡应了?一声。
朱通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寿昌公主似乎不大喜欢他?
但下一刻,相豫热情爽朗的声音接着响起,“朱郡守所言甚是,我的阿和必能青史留芳。”
朱通疑惑尽消。
小姑娘家家的,腼腆害羞是正?常的,更别提这位被相豫捧在掌心的寿昌公主是位出了?名的病秧子,病得久了?,性子自然比别人淡然疏冷些?。
再说了?,哪怕寿昌公主不喜欢他也无妨,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又不是继承人,喜不喜欢他有什么重要的?只要相豫看?重他便够了?。
这么一想,朱通心里好受很多,殷勤引着路,往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方向走。
“三郎,就?是这个方向。”
扈从指着山下小道,尽职尽责向商溯道,“朱穆听闻济宁失守,心中大震,哪怕商城的兵力所剩不多,但还是派出精兵五千前来帮助朱通夺城。”
“斥卫来报,朱穆的人走的便是这条路,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夜深之?际便会抵达此处。”
商溯微颔首,“不必杀他们。”
“将他们掳去山寨,他们自会归降。”
“到底是三郎,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取济宁商都两?城。”
扈从笑?道。
商溯不甚在意?。
姜二娘曾在朱穆帐下做事,极得朱穆麾下将士之?心,只要打出姜二娘的旗号,便不难招降这些?人。
既然能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他又没有嗜血好杀的爱好,没事儿便爱杀个人玩玩。
扈从领着山贼前去布防。
商溯刚走时,清风寨的山贼们听从商溯的计策,顺利夺了?济宁城,从山贼摇身一变有了?城池,还是中原之?地的兵甲必争之?地的城池,山贼们不免有些?飘飘然,觉得问?鼎天下指日可待,便不再把商溯留给他们的计谋看?在眼里。
山贼们本就?不具备逐鹿中原的实力,是商溯用兵如神,强行把他们送到夺取天下的高度,当他们不再用商溯的计谋时,便原形毕露,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朱穆排兵布阵的能力虽远远不及相豫姜二娘与楚王,但对付山贼绰绰有余,不过几月时间,便把济宁打了?下来,山贼们九死一生逃出济宁,重新回到清风寨安家。
经此一事,山贼们再不质疑商溯的能力,在商溯重新找上门的那一刻,他们仿佛迎来神祇,激动得手舞足蹈,对商都就?差顶礼膜拜,如今商溯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生怕商溯再把他们抛下,让他们沦为诸侯们相互为战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