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软玉迎了满面。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部轮廓,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唇,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软细腻。
有?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洒在他胸膛, 将那一块的皮肤激得泛起细小鸡皮疙瘩, 如同?鱼儿张开了鱼鳞,每一处都写满毫无?抵抗能力,都一个动作都是缴械投降, 任由她?来宰割。
或许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岁月里的一抹绚丽光彩,更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快乐。
当她?出现在他世界, 便是天光透进了阴暗地狱,他终其一生?, 都要追随这抹天光,受制于天光。
可心甘情愿的事情, 怎能叫受制于人呢?
那叫甘之如饴, 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义无?反顾的一种疯狂。
他喜欢相蕴和。
他愿意?为相蕴和做任何事情。
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银装素裹, 殿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商溯紧紧将相蕴和抱在怀里。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发间?,呼吸间?还能嗅到极淡极淡的发的清香。
相蕴和与他不同?, 他喜华服, 好打扮, 相蕴和却从不热衷这些东西,连女郎们颇为喜欢的花啊粉的也不爱, 所以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脂粉气,只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净。
她?嫌梳繁琐的云鬓太浪费时间?,嫌涂脂抹粉耽误她?批阅奏折,嫌精致的华服衣摆太过宽大?,行动之间?颇为不便。她?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误时间?又影响她?处理政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她?唯一喜欢的是处理政务,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在她?的治理下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在国?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便会极为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有?意?义。
她?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
她?喜欢权力并非因为享受,也并非因为可以掌控别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运,她?仅仅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掌权,她?喜欢当皇太女以及未来的皇帝。
她?喜欢这种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轨,满目疮痍在她?的执政下焕发新?的生?机。
如此纯粹,如此心怀大?爱,如何不叫喜欢?
商溯深吸一口气,轻嗅着相蕴和的发香。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应该早点让人传递消息,不该为求稳妥而保密。”
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在担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余悸?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昼夜不停赶路的超负荷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错,她?就是在担心他。
“以后不会了。”
商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我了。”
声音刚落,他便轻轻捧起?相蕴和的脸,准备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亲吻她?时,却看到她?轻抬眼,一双杏仁眼彼时正瞧着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让人一眼沦陷。
“我才没有?担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说出自己?的话。
商溯微微一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你不担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蕴和竟然不担心?
“对呀,不担心。”
相蕴和轻轻笑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战神,你怎会死在一个海外?小国??”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还是那种异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里有?些异样?,“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对。”
相蕴和微颔首,“你的所谓噩耗,定然是敌人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传到京都,你也不担心?只觉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蕴和点点头。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如果我——”
“没有?如果。”
但他尚未说完话,他的唇已被相蕴和用手堵住,“更不会有?这种如果。”
往日总是温柔和煦的女人彼时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她?捂着他的唇,无?比笃定道,“我说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答应过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强调,“你可以对任何人食言,但绝对不会对我食言,所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会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相蕴和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死。
——因为她?无?法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来扰乱军心打压士气的。
她?的将军所向披靡,断不会有?任何意?外?,永远不会。
他之所以没有?按时回来,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疆扩土。
这个边陲小国?打下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么多,所以耽误了返程时间?也是有?的,她?只要在京都等着他便好。
等他一年两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还不回来,她?便找几个漂亮郎君,生?几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没能按时凯旋的他。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失约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灭。
前者是终有?相逢的那一日,后者却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商溯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相蕴和轻抚着他的脸,声音仍似旧时温柔,“你回来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是近乎在低喃,“你不会对我失约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约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俊俏郎君那么多,我又不缺你一个人,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个八个来陪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低语着,声音极轻,“所以商溯,不要对我失约,更不要让我失望,因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当你从未出现在我身?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样?狠狠扎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滞,手已抓着相蕴和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自己?胸腔里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脏。
“相蕴和,你说对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对你失约,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你去找十个八个的野男人。”
“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
他将相蕴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时候不再让它跳动,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砰——”
“砰——”
隔着云锦布料与薄薄肌肉,相蕴和清楚感觉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热烈,又如此激动,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对她?的炽热又直白的喜欢。
“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心脏何时不再跳动?”
她?低头看着商溯的心口,轻声问道。
“不错。”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为你而跳,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功高盖主,不要找破绽百出的借口来杀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让旁人来杀我。”
相蕴和睫毛轻轻一颤。
商溯垂眸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清冷,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刚烈,“你若想杀我了,便来自己?杀,不要假手于人,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你只需要告诉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结我的生?命,绝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恶名。”
他如此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紧。
长长的睫毛慢慢敛了下去,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她?被触动了?
还是在想其他问题?
大?约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万里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权衡利弊后,她?终于以一句话来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灭的那一刻,她?定然会痛彻心扉,有?一瞬的犹豫挣扎,甚至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怀念着他,她?喜欢的人,从此都有?了他的模样?。
这便够了。
对于他来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白头偕老。
“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傻气的人?”
他听到相蕴和轻声叹息。
这怎么是傻?
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而哪怕有?一日她?杀他,也并非因为她?不爱了,不是从情深意?重?走到相看两眼,而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仍是爱他的,只是不能再让他活着,所以他的付出他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她?永远爱他。
“我喜欢你,怎会舍得让你死?”
相蕴和轻抬眼,盈盈目光落在商溯脸上,“三郎,我们永远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不会重?蹈前世她?父母的覆辙。
他们会好好的,从少?年夫妻,到白发苍苍,他们仍深爱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商溯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
温热的吻落在他唇上。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堵回肚子?里,他看着相蕴和那张近在咫尺间?的脸愣了神。
僵硬,慌乱,不知所措。
战场上视千军万马无?一物的大?将军,在这一刻却手足无?措,心如鼓擂。
一吻而终。
相蕴和站直身?体,看着那张仍在愣神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
相蕴和故意?问商溯,“不喜欢我亲你吗?”
商溯终于回神。
“没有?……怎会不喜欢?”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去触摸自己?的唇。
那个地方刚刚被相蕴和亲吻过,唇瓣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轻轻擦了擦。
大?约是今日要上朝,所以她?涂了口脂,那是他曾经给她?的方子?,用花瓣做出来的,不用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花的艳丽与芳香。
她?似乎很喜欢他送的东西,每次上朝,都会用这个口脂,会让她?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显得温婉又大?气,隐隐有?种圣人怒不发脸的不怒自威。
而现在,被她?涂在唇上的口脂因为她?的吻落在他唇上,花的香味与味道也被她?递了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本自己?送的口脂,竟然如此好闻——甚至诱人。
商溯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红色似乎会传染,顺着他的脸,烧到了他耳侧,让他的耳垂都跟着泛着微微的红。
“我很喜欢。”
商溯努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跳,“喜欢……你吻我。”
“那,再来一次?”
相蕴和眨了下眼。
商溯面上一红,轻轻点头。
相蕴和踮起?脚。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商溯唇上。
这个吻比刚才更绵长,带着成年男女的试探与了然,肆无?忌惮地入侵对方的气息,直至将人全部占领。
揽着相蕴和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男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杂乱无?,他无?意?识地掠夺,似乎在渴求更多。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他不满足仅仅只是亲吻。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相蕴和陡然松开商溯,抬手一撑,手指抵在商溯胸口。
从云端一下子?被人扯到人间?,商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相蕴和为何突然如此。
“我吓到你了?”
商溯问相蕴和。
大?概是这个原因。
在这种事情上,女郎们总是害羞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自己?异常狂乱的气息与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这有?什么可怕的?”
但对面的人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亮晶晶,“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去洗漱休息一番为好。”
声音刚落,她?便抬起?手,轻轻整了整商溯衣襟与略显散乱的长发。
被相蕴和这么一整理,商溯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冒着大?雪跑回来,他身?上已染满寒霜,纵然在入殿的那一刻解去身?上的氅衣,可眉间?与发间?的霜雪确实仍然存在的 ,水晶似的挂在眉间?与发间?,在感受到殿里的地龙的那一刻开始融化成雾气。
雾气多了,便会变成水,湿答答覆在他身?上,让他一路的风尘仆仆更添几分狼狈,毫无?往日矜贵自傲贵公子?的雍容风华。
他竟这样?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他是疯了么?!
商溯眸色一滞,声音有?一瞬的磕巴,“我,我的确应该梳洗一番。”
边说话,边往后面退,让自己?与相蕴和保持距离,甚至再离远一点,好让相蕴和发现不了他彼时的狼狈不堪。
商溯道,“我身?上太脏了——”
“不要命似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累吗?”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相蕴和打断,“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而他想要后退的动作,也因为相蕴和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襟而失败。
女人抓着他衣襟,不允许他与她?保持距离,更不介意?他彼时的风尘仆仆,仿佛在她?眼里,他仍是她?光鲜亮丽的恋人,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好好梳洗一番,然后再美美地睡一个觉。”
她?轻轻抚平他衣襟处的褶皱,声音温柔敦厚,“睡醒之后,便来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商溯眼睑微抬。
——礼物?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
但尚未欣喜太久,又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心头——
不对,现在的他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梳洗更衣。
相蕴和不嫌弃他脏,是因为相蕴和的好修养。
他不能因为相蕴和有?着好修养,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脏。
商溯微颔首,“好,我现在便去梳洗。”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笑道。
其实男人并不脏,面上也不见狼狈,毕竟是极爱漂亮的人,纵然昼夜不停赶路,也不会让自己?一身?泥污。
只是繁琐精致的配饰变少?了,看上去精简不少?,再配上那略显散乱的长发,一种惊人的凌乱美便扑面而来,让看惯君子?如玉的世家子?装扮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看了又看,抱了又抱。
若不是她?知道他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她?才舍不得让他现在便去梳洗,重?新?换上一丝不苟的妆发与衣裳。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相处。
她?喜欢什么样?子?,便把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便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拒绝他。
相蕴和笑着让小黄门带商溯去梳洗更衣。
两人虽未成婚,但其亲密关?系已人尽皆知。
——大?将军时不时留宿皇太女的东宫,这种事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又怎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说话间?,她?微抬手,让商溯更加清楚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与商溯别无?二致的衣服,是皇太女的朝服,更是皇太女大?婚之际穿的衣服。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相蕴和送他的礼物,竟是他们的婚礼?!
相蕴和温柔道,“三郎,我们的婚礼,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旁人看重?衣物,看重?规矩体统,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不过如此。
如果一件衣服便能让一人感激涕零,那这件衣服,又为何不能相送?
百年之后,史书?会说她?偏宠商溯,爱重?姜七悦,连极为不合礼制的衣服都愿意?赐下,此举并非储君该有?的冷静与体统。
可历史也会记载,商溯对她?忠贞不二,姜七悦愿意?为她?以身?赴死,任何人都会背叛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送给他们这样?的衣服?
这或许是冰冷无?情的政治家的招揽人心。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也是精于算计之下的一颗良心未泯。
她?的良心还算清白,她?还没有?恩将仇报,她?行雷霆手段,但不狠辣薄凉。
心有?大?爱,手持刀兵。
一位君主的善良,注定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
“吉时到,请大?将军加冠——”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文臣武将们已在殿外?等候。
紫宸殿中,相豫拉着姜贞的手絮絮叨叨,“商溯就商溯吧。”
“最起?码,那厮的皮囊确实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豫唏嘘不已。
姜贞眉梢微挑,凌厉凤目里彼时一片温柔笑意?,“他的确好看,但你也不差。”
“那当然!”
相豫一下子?坐直身?体,俊朗面容上满是骄傲,“我若不好看,你当时能愿意?跟我在一起??”
“贞儿,不是我说你,你以貌取人的性子?着实要改改。”
相豫语重?心长。
姜贞反唇相讥,“我以貌取人,你又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杀人,若非我相貌尚可,你又怎会觉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好人?”
相豫摸了摸鼻子?,“呃,我就不能是因为对你的利索的身?手一见钟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