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
果然是图穷匕见。然而, 众人一听圣上驾崩,还是都不由头皮一紧,一片哗然。太宗皇帝五征漠北, 最后非但未能斩草除根, 自己还病逝于榆木川。而英宗皇帝的惨剧,就更不消说了, 差点断送了大明江山。如今去亲征的,可是刚加冠的正德皇帝,有很多大臣都认为,这是去找死。所以,宁王虽然空口无凭, 可却仍戳中了他们心中的隐忧,让他们心神动荡。
孙燧见状忙道:“宁王, 既有密旨,何不拿出来,大家一块参看。”
宁王见他张口,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既然敢说此话,岂会没有准备,当即命手下取出所谓密旨来。但让他万万没想到是,孙燧一把将密旨拿在手中, 只看了一眼,竟然当即就动手扯成两段。
宁王既惊且怒:“你干什么!”
孙燧朗声道:“这是伪造之物。宁王, 你大胆!”
他厉声一喝,四下皆寂,浮动的人心, 因此定了下来。几十双或警惕或畏惧的眼睛, 死死盯着上方。宁王被这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一窒。他已是怒极, 却强忍着不能发作,他转而看向副使许逵,问道:“许副使,你怎么说?”
此刻,庭内沉重紧张的气氛已达到顶点。众人又不由自主去盯着许逵。许逵与孙燧对视了一眼,亦硬声道:“下官只有一点赤心在此,其余无话可说。”
“好,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宁王怒叱,突然发难,“还不快来人,杀这不知大义的官,以定民志!”
一语未尽,两厢的人马就像黑潮一样涌出,当即将孙燧、许逵拿下。其他官吏见状神色大变,亦有人问道:“王爷,你岂可擅自处决朝廷命官,王法何在?”
宁王冷哼一声,他道:“从今日起,本王便是王法。”
他将所有不依附于他的官员,全部押至惠民门处斩。而此时的唐伯虎,已随孙燧的弟弟和亲信,连夜逃出了南昌城外。孙家人道:“宁王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起上路,目标太大,倒不如化整为零,分拨赶往应天府。”
众人一口应下,唯有唐伯虎忧心忡忡,不肯言语。孙家人见状劝道:“国难当前,您就别老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唐伯虎正色道:“血脉亲情,乃是天性,岂能轻易割舍。我不是不愿去求援,而是去应天府太慢了,只怕救不出我的妻儿。”
孙家人叹道:“我们又何尝不想就近求援,可谁知道,求得是人还是鬼啊。要不是这些人走漏消息,我们老爷也不至于……”
唐伯虎想起孙燧亦是心头一紧,他忽然灵机一动:“为何不往两广去?海内名士王守仁,不就坐镇两广吗?”
他的想法,与新任户部尚书王琼不谋而合。宁王之乱的消息传到京都后,朝野震动。人人皆惶惶不安,就连刘健这等三朝元老,都已熬得面容干枯,闻讯就淌下泪来,他道:“老夫早说了,这仗打不得!”
谢迁勉强宽慰道:“何至于此,想宁王手中能有多少人马,未必掀得起大风浪。”
刘健却没有那么乐观,他道:“单凭宁王,自然不成。可若再加上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军呢?咱们的户部尚书,在灾荒时还征收重税,调用民夫,百姓活不下去,不是只能铤而走险!”
杨廷和亦叹道:“宁王趁势而起,又宣扬圣上驾崩,此事的确棘手。”
王琼被次辅点名批评,头皮一紧,不过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情知事到如今,辩解无益,归咎于谁,到底无用,关键是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他道:“诸位莫慌,王伯安就在南边,定能擒获叛贼。”
这时焦心不已的众人才想起了被贬去啃荔枝的王守仁。刘大夏颤颤巍巍道:“是了,伯安可用。”
李东阳当机立断:“八百里加急,命成国公严守南京,召伯安速去平乱,决计不可让叛贼越过长江。”
众人面色凝重,纷纷点头称是。
梁储想了想,又问道:“皇上呢,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了?”
萧敬忙道:“诸位老先生放心,圣驾已然回銮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长松了一口气,吏部左侍郎王鏊道:“回来就好,这次回来了,就再也甭出去了。”
此言一出,杨廷和先是跟着一起点头,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看向了李东阳:“元辅,这万一……”
李东阳也同他想到了一处,他胡须颤动,忙补充道:“一定要在圣驾回銮前,控制宁王之乱!”不然这祖宗刚从北边回来,又有理由往南方去了。
行军途中,月池正在苦求朱厚照。她只觉胸中血气翻腾,她咬了咬牙道:“万岁,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必须要去救他。”
朱厚照将军报翻得哗哗直响,他道:“朕说了,你去不得。”
月池掀袍跪在他的面前,她已是心急如焚,言语却仍没有乱了章程,她道:“为何去不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师父是因我才投效宁王,误入罗网。于情于理,我都该走这一遭。宁王之乱表面上是藩镇之祸,实际是庶民之苦。您派其他人去,难保不会有贪污之迹。只有我去,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会好好安抚百姓,平定祸事……”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地上凉,到了你该回去服药的时候了。朕自会差能臣去。”
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次见面之后,他对她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她明明能感知他的不快,可他仍能生生忍下去,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她心中不知为何却……当年他都能放她去查盐税,如今没道理拦住她。
她忽然福至心灵,自觉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在鞑靼立下大功,他迫于无奈,留下了她的“儿子”和亲信,坐镇草原。这已是对君权形成威胁,要是他再放她去平定宁王之祸,不是更加功高盖主?
她道:“万岁如有心打草惊蛇,臣大可隐姓埋名,秘密前往,事前事后俱不会有人探知端倪。”
朱厚照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什么叫事前事后……”
一语未尽,他已然回过神来。他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在看到她之后,又慢慢松开,只是心头的火气却不是片刻能散的。他还是忍不住冷嘲道:“你还真是自信,你就笃定你的运气一直这么好,去哪里都是立功。可朕看你,却不会一直那么好命。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要么你回去,要么我叫你拖你回去。”
月池最终还是无奈离开了。她在帐内枯坐了许久。时春捧着粥,送到她面前。她心中的忧虑不比她差分毫,可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你别急,你再找找理由,总能说服他的。”
月池缓缓摇头:“说服不了。原来……感情越深,反而越不会千依百顺。以前能劝服的事,如今他却死活都不肯答应,因为他的决断中除了理智,已经不可控制地掺杂了感情。”而感情,是她和他都不能左右的。
时春道:“这不是好事吗?你的性命,至少有了保障。”
月池的双眸亮如点漆:“可我这么束手束脚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我不该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中,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
时春咬住下唇:“可皇后并无子嗣,你只能先如此。”
月池看向她,缓缓摇头:“错了,我还可以先结党。”
时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记得,你说过,结党是大忌,一旦被揭穿,是死罪。”
月池嘴角翘起:“可我如今,不是死不成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政治是治众人之事,岂会无朋党。同道、同乡、同利、同宗、同门等等,皆可成聚合的链接。不过归根结底,朋党还是被分为两类,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而她是既不缺仁道,又不缺厚利。
时春问道:“那你准备先找谁?”
月池挑挑眉:“刘瑾。”
时春的瞳孔微缩:“刘瑾?!”
世事的变化万端,的确非常人能预料。昔年,李越和刘瑾斗得你死我活,可没想到,现下李越要结党,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更超乎时春预料的是,月池抛出得第一根橄榄枝,居然还被刘太监无情地丢弃了。
月池立在刘瑾的帐前,难掩诧异道:“……刘太监不见人,连我也不见吗?”
那小太监心道,他就是千叮万嘱,千万别让你进去。他支支吾吾道:“刘爷爷实在是身子不好,赶路太累,一早便歇下了,还请李御史恕罪。”
时春皱眉道:“算了,阿越,我们回去吧。”
月池瞥见帐内透出的烛火,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吃闭门羹的事,当晚就传到了朱厚照耳朵里。第二日行军休憩时,刘公公依然鞍前马后伺候着,刚把水囊递给朱厚照。朱厚照就道:“去给李越拿点干粮。”
刘瑾瞥了一眼月池,哼道:“爷恕罪,奴才斗胆,以后和李御史有关的事,还请您去差遣旁人吧。”
朱厚照抿了一口水,故作惊奇:“这是怎么了?”
刘瑾摇摇头:“些许小事,还是不要扰了您。”
朱厚照道:“这如何算得上是小事。你们可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在宣府时是患难之交,怎么现下又成了乌眼鸡。是他得罪了你?”
刘瑾长叹一声:“他倒没开罪老奴。只是……”
他吞吞吐吐,听得朱厚照一阵心急。他道:“这有什么好支吾的,如有不快,说出来,朕替你们二人和解。”
刘瑾这才道:“老奴不愿见他,非是为他,而是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