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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忍死须臾待杜根

    它肯定作为猫死的。

    李越的声音就像黄昏的暮霭一样, 让人看不清、抓不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猫,它和它的姐妹, 在森林里备受欺负, 豺狼虎豹都可以来打它们、吃它们。小猫不想一直被欺负,它就想了一个办法, 它找到了一张老虎皮,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下,它装成了老虎,其他动物果然害怕了,它们不敢靠近。小猫也能够保护它的姐妹了。可是, 装老虎不只是披一张皮那么简单。”

    三丫的声音响起,又亮又清:“那还要做什么?”

    李越扯了扯嘴角:“还要像老虎一样咬死动物, 像老虎一样吃别人的血肉。这样才能变得更壮,力量才会更强。其他老虎也才能相信,它真的是老虎,而不是猫。小猫就忍着恶心一直吃一直吃。它不仅吃肉,还努力和其他老虎打成一片。慢慢的,它变得越来越像老虎,那张老虎皮也渐渐在它的身上生了根。有一天, 它的妹妹从它面前走过去,它却没有认出来, 它冲上去,一口就把妹妹咬死。直到尝到妹妹的肉时,它才突然回过神来, 可这时已经晚了, 它连发出的哭声, 都是老虎的咆哮。”

    三丫听得似懂非懂,却被她的神情吓得流出了眼泪。李越一面替她拭泪,一面笑道:“傻孩子,哭什么。猫怎么能变成老虎呢?它就算天天吃肉,也打不过老虎啊。它肯定作为猫死的。”

    张彩听得神湛骨寒,他几乎一个箭步冲出去,紧紧抓住月池的手道:“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李越,你不要胡来!”

    月池见他突然冒出来,先是一惊,而后却笑道:“尚质放心,你是老虎,猫死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彩脱口而出,他道:“可我不想你死!”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拍了拍他的脸道:“可你也没本事让我活。”

    宣府的张彩六神无主,京中的谢丕亦是魂不守舍。他蹲在都察院监的班房中,老鼠、蟑螂在他身边大摇大摆、乱爬乱叫。他出生时,他的父亲谢迁已然高中状元,任翰林修撰。父亲一贯为官清廉,但因蒙皇恩,宫中赏赐颇多,加上母亲理财有方,家境称得上宽裕。他自幼也是按着大家公子的方式教养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忍着腹中反胃的冲动,将稻草尽力拍上一拍,这才深吸一口气坐下去,开始回忆梨子事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吏部尚书梁储和右侍郎王鏊虽然俱是严正之人,但却并非不懂风雅,每每午后,众堂官也有品茗谈诗的时候。这时大家都会拿出自己的水果点心,一道分享。

    就是在这个时候,同为吏部主事的孙磐有些肺热,一直都在饮梨汤,这时他也就自然而然取了谢丕带来的梨。一旁的侍童把皮削下,又将梨递给他。他吃到最后才发现不对,中心的梨核被挖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颗大如雀卵,晶莹剔透的无暇美玉。

    孙磐何等人,当日因不满言官改革和翰林院下放,敢在刘健面前直接说李东阳的不是,见到这样的境况,他岂会视若无睹。他当即就取来谢丕桌下的一篓梨,仔细一看,才发现梨是在底部被挖开一个小洞,取出梨核,塞入美玉。

    谢丕当时就知是被暗算了,他再三恳求在座之人暂且保密,容他去查明真相,定然给大家一个交待。

    众人皆缄默不语,只有孙磐朗声道:“别人畏惧你谢家的权势,我可不怕。如人人都为势所压,为利所诱,天下还有什么义理可言?如你真是清白的,三法司自然会还你清白,可如你收受贿赂,那就应当受到惩处!”他昂首阔步出门而去,一个晌午的功夫这事就人尽皆知。

    第二日谢丕就被弹劾,在奉天殿上被拖下狱。三法司会审时,刑部尚书闵珪、大理寺卿周东、都御史张岐、张缙共同审他。他思来想去,绝不能说出这梨的真正来历,可亦不能说是家中带来的,这不是把父亲、叔父和几个兄弟全部拖下了水。

    他进退两难,最后只能一口咬死,这梨是他和仆人在街市上买的。他脑筋灵活,将时间、地点和人物都编得似模似样,可三法司去一查,却根本没查到梨贩。

    并且,如今是春日,冬梨要储存到今,得费大力气,寻常商贩怎会有这种本事。这一下就让人生疑,本来是无罪,反倒惹出事来。

    谢迁在家中本来高坐,他自信他的儿子行得正、立得直,不怕奸邪构陷,没曾想,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饶是谢迁久经风浪,一下也傻了眼。

    庆阳伯府中,贞筠得知消息,已是惊得魂飞魄散。夏启还在对父母道:“以中兄不知是何故,至今都不肯说实话。三法司原本有心保他,可这种情况,众目睽睽,这也……”

    贞筠霍然起身,把庆阳伯夫妇都唬了一跳,庆阳伯夫人捂住胸口,颤声道:“筠儿!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大家夫人,行事要有章法……”

    贞筠两眼发暗,她沉声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因为那篓梨,是我送给他的,就是从咱们家的冰库中取出来的。”

    “什么!”夏家三口全呆若木鸡,本来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没想到转头,火就烧到自家来。夏儒的胡须都在颤抖:“你、你一个有夫之妇,送梨给外男作甚!”

    贞筠紧咬下唇,她道:“我只是想答谢他对李越的看顾之情,我绝没有陷害他。我为了避嫌,连珍贵器物都不敢送,只敢送点水果,可没想到,就这样也被恶人钻了空子……我要去找朱夫人商量。”

    她抬脚就要走,夏儒忙道:“启儿,快拉住你妹妹!”

    夏启赶忙伸手,一把就扯住了贞筠,他也满面焦心:“你疯了,这个时候还敢凑上去。要是查出来与你有关,就算是娘娘也保不住你!”

    贞筠恳切道:“姨父姨母,我不会去自首的,我又不傻。这些酸儒,心里脏,看什么都脏。我要是站出来,谢主事才是真真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我总得把这消息告诉李阁老他们,他们知道原因,才能对症下药。这些小人扯上我,一定是为了暗害李越。说不定就是要让李越孤立无援,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夏儒摆摆手道:“外头的事,自有我们做主!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进去,只会把事越搅越糟。来啊,把她给我关到房中去闭门思过。”

    夏夫人攥着帕子道:“老爷,这,孩子还小……”

    夏儒斥道:“行了,若不是你娇惯太过,她怎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夏夫人不敢开口,夏启期期艾艾道:“爹,这哪里是娘的不是,是妹夫宽厚,这才让妹妹莽撞了些,但她也不是有意为之……”

    夏儒拍案道:“我自有主张,你们都住口。”

    贞筠急道:“姨父,孩儿还记得,幼时姨父陪我和姐姐玩耍,您教导我们,为人要敢担当,要知错能改。孩儿一直秉承您的教训做事,怎么如今大事面前,您反而变了呢!姨父!”

    贞筠被强拉了下去。夏家三口沉默地坐在堂中,半晌后,夏儒方道:“夫人,将替贞筠送梨之人严加看管,这段时间紧闭门户,切勿走漏半点风声。”

    夏夫人应了一声,她随即道:“可是,老爷,谢主事那边……”

    夏儒长叹一声:“我去说。”

    夏启不由喜笑颜开:“我知道,爹是何等的君子之风,怎会坐视不理?”

    夏儒斜了他一眼:“休来说这些空话,你们少给我惹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第二日,夏儒就找了个机会,他不敢直接去找谢迁,而是选择偶遇李东阳。这下,内阁方知究竟是什么事。

    谢迁气得面色发紫,他斥道:“这个不守礼的畜生,活该有此牢狱之灾。罢了,罢了,多谢诸公的好意,有子如此,真是家门不幸!还救他做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李东阳、刘健都在劝他。刘健握住他的手道:“孩子只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死。更何况,此事哪里是冲着他来,分明只是找个由头,实际想害的是我们呐。”

    李东阳靠坐在圈椅之上,紧闭双目,指头在桌上轻敲:“伯安和以中先后下狱,一是阳谋,一是阴谋。伯安被参的罪名是结党营私,伯安在东官厅授课,本是为宣扬文教,我等也是一早知晓,可被有心人一抹黑,竟然成了结党之罪。这事难就难在,若众将士齐齐替他辩驳,即便这次能够脱罪,圣上也会心生猜疑,他再难有重用之机。可若是无人替他作证,这罪状岂非落实了。以中之事,也是同理。”

    刘健满心无语:“他要是招,就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他要是不招,就是心中有鬼,收受贿赂。”

    谢迁恨得咬牙:“好毒辣的心思。”

    李东阳叹道:“正德年间的新政,毕竟挡了太多人的路了。汝王世子被杀,含章被贬出京,六科廊言官下狱免职,如今终于把火烧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身上。事关切身利益,他们是要不死不休。”

    刘健冷哼一声:“我去肃清京军军屯时,就没想过全身而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倒要看看谁敢来啃!”

    李东阳拍拍他的肩膀道:“他们岂敢来捋虎须,柿子终究还是要拣软得捏。对了,含章那边可有消息?”

    谢迁道:“他这段时日都是称病不出。”

    李东阳点头道:“这是明智之举。万岁已表明了退让之态,他可不能再冒头了。”

    刘健犹疑片刻,终于说了出来:“万岁,是真的要退了吗?这不像他一惯的作风。”

    这位小爷的脾气,人尽皆知,比石头还硬,怎会轻易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