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楼门口的桂花树已经十几年了,长得很高且花叶繁茂,有一半枝桠往外扩张,正对着蒋序卧室的窗子。夏天的时候蒋序写作业不喜欢关窗,桂花香和知了声会在夜色里一起被风吹进来。
这样的夜色里,池钺写完了一张地理试卷,看了眼窗外的树影绰绰,又用余光去看还在写数学的蒋序。
对方正在做最后一道大题,大概有点难,他拧着眉,无意识的咬着下嘴唇,一只笔在手上转得倒是流畅,偶尔停下写两笔。
自己的卧室就在楼下,这是池钺第一次到同学——或者邻居的卧室。
蒋序的桌上东西挺多,常用的课本、参考书和复习资料分类摞在一起,中间夹了两本漫画杂志。靠近窗边的置物架放了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笔袋,一旁的闹钟显示现在是十二点。
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耳机、眼药水、台灯,足球模型。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有半包旺仔牛奶糖——虽然乱,倒是挺干净。
右边是书架,左边的床一侧贴墙,一侧靠近书桌,床单被套一水的天蓝,枕头旁边还有本翻了一半的《高中必背英语单词1000个》。墙上斜挂着一把深色的雅马哈吉他,擦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挺新。
房间门被敲了三下,几秒后,许亭柔把门推开一半,端着一盘西瓜进来了。
“吃点水果,休息一会儿。”
她把西瓜放在桌边,扫了一眼蒋序的书桌,深吸一口气不忍直视:“蒋序,和你说了多少次,自己的书桌要收拾清爽点。”
说完转头又对着池钺和风细雨:“小池,吃点水果啊,学习也别太累了。”
池钺取下耳机点点头,对她说“谢谢。”蒋序眼疾手快先抽了一瓣瓜,假装没听见刚才的话对着许亭柔装乖。
“谢谢妈,你早点睡。”
许亭柔嗔他一眼:“行了,不打扰你们。你们写完了也早点睡,明早上学该起不来了。”
等许亭柔关上门,蒋序吃完西瓜把数学作业往池钺那一拍:“写完了。”
说完又把对方的地理试卷抽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却不急着去看。
通常这个时候作业全部写完,自主复习之前,他会盘腿窝椅子里闭上眼睛,在这样的夜色里假寐一会儿,当做休息。
但今天他没有。
蒋序又拿了一块瓜慢慢咬着,旁边的池钺正在全神贯注检查自己的数学试卷,蒋序看过去,池钺垂着眼,带着白色的耳机,台灯为一桌子纸张和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光,夜里灯也温柔风也温柔,实在适合被装进取景框。
蒋序想什么做什么,放下西瓜抽纸擦干手,顺手拿下书架上的相机,对着人侧脸飞快来了一张。
相机自动调整焦距的细微声响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大了。池钺皱了皱眉,扭头看着蒋序,似乎在问他在干什么。
蒋序装作没看懂,若无其事把相机放回原位,低头检查池钺的地理。
“你转学前学到哪里了?”
池钺不和他计较:“
第三章 刚开头。”
“那也就差了一个大章的内容……”
蒋序低头去看。
池钺的试卷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和蒋序的天差地别,他检查了一遍,选择填空全对,简答题思路也挺清晰,得分点基本能和参考答案对上。
“……”蒋序欲为人师的心熄了一半,放下试卷皱着眉盯着池钺。
“你确定这章你们没讲过?”
“没有。”池钺把蒋序作业翻到第二页,头也不抬。“但是前几晚我自学了。”
“你以前在你们学校年级排名多少?”
池钺答:“前十。”
蒋序说:“具体点,上次期末考第几?”
“第三。”
“……”
蒋序面无表情放下对方的试卷,忍不住问:“你转学的时候班主任和年级主任有没有抱着你哭,让你别走?”
池钺想到了那条自己没有回复的班主任微信,写字的笔停滞了一秒:“没有。”
蒋序没有察觉:“你为什么转学啊?”
大概是今晚气氛轻松,蒋序的语气自然没有窥欲,池钺没有再直接避开这个问题。
他用铅笔圈起蒋序一个错误,语气淡淡。
“分居两年法院可以认定为感情破裂,判决离婚。”
蒋序愣住了,有些惊措地看了一眼池钺,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回应了一个“哦。”
这下风和灯都不太温柔了,气氛无可避免的有点尴尬,蒋序生怕自己哪个问题又踩雷,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挑了一片最红的西瓜递给对方。
“边看边吃呗。”
池钺接过来,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无措,忽然说:“你会弹吉他。”
“……还行。”蒋序看了一眼墙上的吉他,“学过一年。”
“为什么想学吉他?”
蒋序实话实说:“因为帅啊。”
池钺瞅他一眼,蒋序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当时看别人弹觉得挺帅的,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没弹过了。”
十五六岁试图装帅但没成功,池钺嘴角微微上扬:“我以前也有一把,和你这个一样。”
蒋序一下子来了精神:“你会弹吉他?”
“还行。”
“那带过来了吗?”
池钺把蒋序的数学作业翻了一页,才回答:“摔坏了。”
“哦。”蒋序有点可惜,指了指墙上的吉他。“你要弹一弹吗?”
池钺看了眼时间:“太晚了,下次。”
也是,该扰民了。蒋序点点头,两人之间刚才凝固的气氛又缓缓流动起来,他抱手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你检查完了叫我。”
池钺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继续看数学题。
蒋序本来是等对方阅卷有点无聊,打算和以前一样闭目养神。但或许是考试前这几天熬得有点太晚,几分钟后他真的有点困了,意识开始渐渐混沌,呼吸也缓慢下来。
等池钺把最后一题检查完,蒋序似乎真的快要睡着了。窗外桂花树上的知了偶尔一声悠悠的长鸣,没能把他吵醒。
池钺用笔在他裸露的小臂上点了两下,没反应。
他等了几秒,又用笔杆在对方小臂上点了两下,又移到蒋序侧脸,不急不缓地点了第一下,第二下——
第三下的时候,趴着的人飞快伸出手,一把按住了池钺握笔的那只手手背,紧紧把人握住不让他动作。
手心与手背相贴,指节与指节交错。池钺看着蒋序懒懒撑开眼皮,睫毛底下透出一点困倦的眼神,嗓子都带了点刚睡醒的鼻音。
“干嘛?”
池钺的目光从手上移到对方脸上,又移到面前的作业上。
“看完了,错了两题,解法帮你写草稿纸上了,我——”
池钺顿了顿:“我明天讲。”
蒋序清醒了一点,挣扎着爬起来:“我现在看,你现在讲呗。”
池钺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作业和笔,语气平静:“我困了。”
蒋序一怔,立刻说:“哦,那算了。”
他陪着池钺收拾好东西打开卧室门,许亭柔和蒋正华已经睡了,客厅里只有一盏壁灯亮着,昏昏暗暗。蒋序把池钺送到门口。
“我送你下去吗?”
池钺低头换鞋:“不用。”
“好吧。”蒋序没坚持,站在玄关的暖光里看着池钺推开门,和对方说了句“晚安。”
想了想又补充:“明早见。”
池钺回应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嗯”,把门关上了。
考试前一天上午,考场排班情况出来了。公告栏前面围了太多人,挤不进去。幸好班长韩濛尽职尽责,赶了个大清早全拍下来发班级群,默默补上一句“请自阅。”深藏功与名。
蒋序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跟风在“一班不能失去班长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班长我唯一的女神”此类几十条马屁里点了加一,翻回图片一看,自己果然从一考场跌到了二考场后几桌。
他退出点开最后一张,池钺果然也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位。
这倒是不意外,但他放大扫了一眼池钺前面的几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乔合一还在原来的考场,只不过从前排挪到了末尾。他大大松了口气,凑过来去看蒋序的。
“同桌你在第二是吧——”
等看清蒋序手机上的图片,他卡壳了几秒,意味声长说了一句:“啊,你在看池钺的啊。”
蒋序被点破,莫名有点心虚。他摸了摸鼻尖回头,果然和池钺的目光对上了。
他咳了一声:“你果然在最后一个。”
好经典的废话文学,乔合一憋笑憋得难受,低头假装对蒋序手机上最后一个考场的人特别感兴趣。
这一看,倒真给他看到了熟人。
“靠,你前面怎么是齐关这个傻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