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深到底是个老江湖, 见指望不上陈状元就自己接过了话题,拱手先介绍自己:“见过钱大人,在下乃是陈大人的幕僚, 姓郑名深。嫁接之事小人经手过, 嫁接之后长出来的桃子更大更圆更甜,会更好吃。”
其实郑深也不清楚细节。当时陈云州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卷宗,让人印刷了好几十份, 分发到各县,让各县县令推广果树的种植方法。
他事情多, 当时也没仔细看就交给了下面的人, 如今才觉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没关系, 反正钱清荣也不懂,他可以随便忽悠。
钱清荣刨根问底:“那为何将另一枝桠嫁接到桃树上长出来的桃子就会更好吃?还有,为何将桃枝固定在树枝的断口它就能重新长起来?”
郑深答不上来。
既然科学走不通,那只能往玄学上靠了。
郑深故作高深地说:“我也不清楚,嫁接技术的发现颇为传奇。南边一老农, 某天误入一山林深处,无意中看到一座庙宇。他进去之后,在里面迷了路, 又累又渴, 看到供桌之上有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老农实在渴得厉害,就吃了那桃子。”
“吃完他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在山下。回去后, 他做了个梦, 梦到的便是这嫁接之术, 说是嫁接之后的桃子,就如那仙桃一样, 又大又甜。”
钱清荣挑了挑眉:“这么神奇?那山林在何处?可还能觅得仙踪?”
郑深摇头道:“事后,老农带着一众乡邻进山寻找,几乎把林子都翻了一遍,却再也没寻到那处神奇之地。钱大人若是感兴趣,等得冬日可进山一探,现在这季节,林中草木繁盛,蛇虫猛兽出没,很不安全,还是冬日进山更安全。”
钱清荣其实一开始是不相信郑深这些话的。
什么神仙!若天上有神仙,怎么不解救他们这些苦命之人?为何善人不得善终,恶人却能逍遥法外。
可现在郑深却主动邀请他冬日去探查追寻仙踪,莫非是他想多了?
钱清荣按捺下心里的怀疑,拱手笑道:“如此就有劳郑先生了。不知陈大人可否去过那神奇的山林?”
安静吃桃看戏的陈状元冷不丁地被点名,愣了愣,轻轻摇头:“不曾。”
郑深心里叫苦不迭,他都开始编故事了,这个钱清荣怎么又回头找陈状元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就三个人,陈状元现在还顶着“庆川知府”的名头,钱清荣自然不会冷落他。哪怕他不说话,钱清荣偶尔也会主动找他说两句。
郑深只能笑着开口替他圆回来:“我家大人公务繁忙,那处林子在庆川过去,快要到真蜡去了,距庆川城还有好几百里,大人实在是没时间。对了,钱大人,你才从京城过来,可知如今京中是什么情况?哎,咱们庆川跟葛家军开战两次,伤亡惨重,如今阵亡将士的抚恤都发不起,我家大人愁得夜不能寐。”
算了,与其让这个钱清荣问东问西,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出击。
提起这个,钱清荣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放下桃子,苦笑道:“朝廷现如今的情况也很不乐观。江南、东南九州二十三县皆已落入乱军手中,塞州那边的战况也不怎么好,西北军可能会退守井州。”
郑深也惊了:“怎么会这样,这都夏天了,高昌人还不肯退兵吗?”
以往这些蛮夷可都是抢了就跑的。
钱清荣无奈地说:“估计是看朝廷势弱,被乱军缠住,有可趁之机吧。如今两线作战,朝廷压力非常大,国库空虚,年初户部尚书已经上书皇上,在京城募捐了一次。我南下那会,户部又在准备向京城勋贵、官员、富商借银子,现在楚家军的武器、粮草都供应不上了。”
所以你们就别指望朝廷还能给你们发什么抚恤银子了。
郑深早就预料到了朝廷的情况不乐观,但没想到这么糟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那朝廷可有什么良策?”
钱清荣无奈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还在慢吞吞啃桃子的陈状元,悠悠道:“暂时没听说。如今葛家军去攻打定州,定州也没多少驻军,怕不是葛家军的对手,说不定朝廷会让庆川攻打桥州,将葛家军给拖回来。”
别说,还真有可能。
陈云州早有这种猜测,他们还商量过,如果朝廷下旨怎么办,陈云州当时的意思是,想办法拖一拖。
这样固然对不起定州的百姓,可他们庆川兵员并不多,起步又晚,朝廷什么都不发,原本的那点家当打两仗都耗光了,拿什么去打?
陈云州现在只能对庆川的百姓负责,有余力才会去管其他人。
郑深眉头紧蹙,苦笑着说:“朝廷可真是看得起咱们庆川。我们庆川只有去年临时征召的两万兵员,后来打了两场仗阵亡了一万来人,如今就只有一万人,守住庆川都困难,哪有那个本事牵制住葛家军北上的步伐啊。”
“不过朝廷有命,我们也不得不从,只是还请钱大人帮忙美言几句,至少给咱们阵亡的将士发一笔抚恤,不能让这些忠心耿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啊。”
钱清荣点头:“郑先生一心为庆川,实令人佩服。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兴许朝廷会有其他方案,先生实不必担心。”
说要让庆川出兵的是你,说只是猜测的也是你,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心里吐槽,郑深面上不显,拱手道:“借钱大人吉言了,希望如此吧,庆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百姓实在是禁不起又一场战乱。”
“大人,钱知府,郑先生,时候不早了,用膳吧。”童敬从里面出来,站在陈状元身边,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郑深松了口气,老童来解救他了,不然再跟这人聊下去他头发都要掉一大把了。
陈状元也如释重负,连忙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放下。
钱清荣侧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陈状元被他看着,有些紧张,眨了眨眼,开口道:“钱大人,请!”
钱清荣站了起来,笑道:“陈大人先请,对了,不知这位是?”
他指着童敬。
郑深主动解释:“这位是童敬,庆川兵马都监。”
童敬主动跟钱清荣行了一礼,再次邀请他进屋用膳。
膳厅内已经摆满了饭菜,几人落座,郑深跟童敬和林钦怀使了一记眼色,然后主动给陈状元斟满了酒,再踢了他一脚。
陈状元会意,拿起酒杯:“钱大人,我敬你一杯,敬咱们同年之谊,敬你我在庆川相逢。庆川、兴远都是好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完他先干为敬。
钱清荣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郑深端起一杯酒,笑道:“钱大人远来是客,我敬你一杯。”
钱清荣只得又举起了酒杯。
刚喝完,旁边的童敬也大咧咧地笑了起来:“钱大人,我老童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有失礼之处,请钱大人多多海涵,这杯我老童先喝了。”
钱清荣只得又端起了酒杯。
好在下一刻林钦怀端起酒杯,没对准他,而是对陈状元说:“陈大人,咱们今日又见面了,我敬你一杯。”
跟陈状元喝了一杯,林钦怀下一个看向钱清荣,笑呵呵地说:“钱大人,您来兴远,下官都没好好陪您,今日敬你一杯。”
……
几个人轮番灌钱清荣的酒,中间间或穿插着一两杯敬陈状元的,以免做得太显眼。
钱清荣进了屋,连筷子都没拿就被连番灌酒,十几杯下来,他白皙的脸庞上渐渐变得红润,眼神也有些迷糊,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来,陈大人,多亏你收复了兴远,不然我还要在太仆寺继续养马,这一杯我,我敬你……”
话还没说完,他杯子里的酒已经开始往外晃了,洋洋洒洒,洒了好些在面前的饭菜里。
见他这情况,郑深咳了一声,劝道:“钱大人,你喝多了,别喝了。”
钱清荣一口喝光剩下的半杯酒:“没,没,我没醉,我还要喝,再来,陈大人,咱们……咱们今日不醉不归,来啊……”
门口的阿元听到这声音连忙进来,朝众人施了一礼,然后去扶钱清荣:“公子,您喝多了,别喝了,回去歇息吧。”
郑深一脸惭愧:“不知钱大人酒量如此浅,都是在下的错。来人,扶钱大人去客房休息。”
然后又对阿元说:“我让厨房备点醒酒汤,一会儿给钱大人送去。钱大人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多谢郑先生。”阿元感激地说。
林钦怀站了起来,挥手让仆人退下,自己帮忙将钱清荣送回了房间。
他们一走,膳厅内三人安静了下来。
陈状元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他知道,今天晚上郑深他们临时起意灌醉钱清荣,就是怕他应付不了钱清荣,被钱清荣发现端倪。所以为了一劳永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钱清荣灌醉了。
郑深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们拉你过来的,你如此配合,已是不易,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吧。”
陈状元点了点头,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三人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过了一会儿,林钦怀回来了。
郑深问:“安顿好了?”
林钦怀点头:“睡觉了,幸好这书生的酒量不行。今天算是糊弄过去了,明天怎么办?这个钱清荣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郑深想了想说:“不如明日让人上山说府衙有急事请陈大人回去一趟。反正状元郎已经露过面了,这时候找借口走人应该也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才对。”
听闻明天就让他走,陈状元大大地松了口气,渴盼地望着三人。
童敬跟他在山上相处了三年,早就将他当成了晚辈,看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说:“要不让小陈今晚就下山吧,明天钱清荣问起就说衙门有急事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