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众我寡,敌守我攻,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形,庆川军都不占优势。
而且韩子坤的大军即将回防,他们也没时间跟郭逵一直耗。
所以只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林钦怀召来军中的将领秘密商议了一番。
天黑之后,光线暗淡下来,在葛家军看不到的地方,庆川军秘密行动了起来,六营三千精锐悄悄换上了上次收集的葛家军左路军兵服偷偷离开了大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庆川军就又对兴远城发起进攻。
而且这次的进攻比前几次都更加猛烈,简直有种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拿下兴远的气势。
守城的将士压力很大,焦急不已,询问郭逵:“将军,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郭逵黝黑的脸上也是一片急色:“应该快了,这信都送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大帅回来必定会重重赏咱们。”
两军激烈交战一个多时辰,伤亡惨重,将士从上到下都异常疲惫之时,忽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列大军。
大军疾驰而来,刚开始小得像蚂蚁,然后慢慢地变大。
终于,葛家军看清楚了这支大军举着的“葛”字大旗在朝阳中迎风招展。
葛家军喜极而泣,兴奋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下方的庆川军也发现了这一幕。
林钦怀那张儒雅的脸已经被血和汗给模糊了,只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他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城墙,眼底闪过不甘,恨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下令:“撤!”
传令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庆川军立即如潮水一样往后退,连攻城的器械都不要了。
上方的葛家军看到这一幕欢欣鼓舞。
一个将领对郭逵说:“将军,援军到了,不若让末将带兵出城追击,配合援军将庆川军一网打尽。”
眼看援军到了,庆川军败走,一些将领的心思活络了起来。这可是痛打落水狗,抢功劳的好时机。
但郭逵是个非常保守呆板的人。
他只略一思考就拒绝了:“不可,大帅的命令是让我们守住兴远,我们只需做好这点即可,不要多事,以免节外生枝。”
提议被驳回,那将领虽有些不甘,但韩子坤极为信任郭逵,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庆川军顺顺利利地撤退了。
哎,这可都是功劳啊!
若是将这批残部留下,砍了敌人的首级,到时候大帅必定会大大嘉奖他,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可惜,这个郭逵死板得很。
庆川军刚一撤退,援军就到了城下。
最前面的一士兵仰头用江南口音大声喊道:“郭将军,我们乃是左路军周将军麾下先锋营,奉命前来支援,周将军带大军还在后面,大约明天就到。”
郭逵一听到熟悉的乡音,半点都没怀疑什么,下令:“开城门,迎援军!”
说着,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带着众将领下城墙,前去迎接友军。
看守城门的士兵们得了命令,立即取下挡在城门后面的大圆木、铁链,然后拉开厚重的大门。
金色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紧接着援军宛如天神冲了进来。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欣喜地迎了上去,然后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冲进来的“援军” 一刀一个,瞬间便将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几乎一网打尽。
脚步慢一些没来得及第一个冲上去迎接“援军”的士兵有幸躲过一劫,见到这种情况连忙高声疾呼:“他们都是假冒的,不是援军,我们上当了……”
这时候城楼上的守军也发现了远处的异样,赶紧追着跑下城墙向郭逵禀告:“将军,那刚撤退的庆川军又卷土重来了……”
城楼上方,城门口的叫喊声汇聚在一起,郭逵的耳朵被这杂乱的吵声弄得有些耳鸣。他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关城门,关城门……”
轰!
一声爆炸在城门口响起,浓烟滚滚,本要提刀冲上前阻拦敌军入城的葛家军看到这剧烈的爆炸脚步一顿。
就这么怔愣的功夫,又有越来越多的庆川军冲入城中。
他们悍勇无匹,气势如虹,一批人坚守在城门口,保住城门,另一批一往无前地冲向城中,跟葛家军展开激烈的交锋。
刹那间,整个南城门入口,都是短兵相接的摩擦声,打杀声。
郭逵站在石梯上,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他们中了敌人的奸计。
庆川军今日故意加大了攻势,他们守城守得很艰难,这时候突然看到援军出现,心神骤然放松,不会想那么多,尤其是对方准确地说出了来自哪支大军,说的还是他们江南的家乡话。
所以他放松了警惕,没有严格盘查对方的身份就轻易放了对方入城。
这都是他的失误!
如今已引狼入室,失了守城的先天优势,只能跟对方拼了,他相信援军肯定会来的,只要再坚持一两天。
“众将传令下去,让其余四城城门的将士统统过来支援南门,务必要守住兴远!”郭逵连忙调集人手。
两军在南城门展开了肉搏战。
这一仗打得南城门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随着庆川大军的陆续入城,葛家军节节败退,一些怕死的士兵出现了畏战的情绪。
今天他们的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刚开始跟庆川军打得你死我活,就在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援军突至,逆转了形势,让他们兴奋不已。
但下一瞬援军变敌军,他们的高兴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沮丧。
这样巨大的转变对士气的打击非常严重。
士气低落,加上庆川军越战越猛,逐渐有士兵当了逃兵,先是几个,没多久变成了十几个,最后他们甚至组成了小队,带着武器,还有他们抢劫来的金银珠宝,甚至是同袍藏在营房中的细软偷偷跑路了。
郭逵得知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吐血:“一群混账东西。凡是发现逃兵,直接杀了!”
可已经晚了。
葛家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有将领对郭逵说:“将军,庆川军人比咱们多,咱们暂时先撤离兴远州,去跟大帅汇合再做打算吧。”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现在距东门不远,快速出城与援军汇合后再将兴远夺回来。”
……
好几个将领劝郭逵撤退。
再不走,他们恐怕都走不了了。
但郭逵很固执,坚决不肯退:“不行,大帅下了令,让我们守住兴远,我等怎能不战就退,这如何对得起大帅的栽培和信任?”
他拔出佩刀,高声疾呼:“冲,所有葛家军的好男儿,跟我一起冲上去,守住庆川,大帅回来会重重奖赏……你……”
他话才喊到一半,忽觉背后一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副将。
副将提刀干脆利落地又往他的胸口扎去。
郭逵连忙提刀险险挡住。
可他到底是受了伤,身体不灵活,刚躲过一刀,又一刀快速砍了过来,他这种伤员如何能躲得过!
副将一边对郭逵步步紧逼,一边厉声大喝:“你们不动手,是打算跟着他一块儿送死吗?杀了他,咱们提着他的头去投效庆川军!”
话音一落,一刀划破了郭逵的胸口。
郭逵再也撑不住,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甲胄砸在地上发出擦擦的声响。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郭逵恍恍惚惚想起,副将原是怀州守军指挥使,眼看不敌,杀了都监,投效了他们葛家军。
如今这一幕不过是历史重现罢了。
他只悔识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场,辜负了大帅的信任。
刺啦一声!
大刀再度落下,重重划破他的脖子,斩下了他的头颅,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副将提着郭逵的头发,对身后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同僚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招呼手底下的人,兴远守不住了,咱们去投效庆川军。”
大家都被他的心狠手辣给震住了。
彼此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跟了上去。郭逵已死,如今葛家军群龙无首,士兵四处逃窜,定然是守不住的,这时候若还坚持要守城,只有死路一条。
中午,城中的葛家军越来越少。
未免误伤自己人,假扮敌军的庆川军都已经脱下了敌人的兵服。
下面的人来报:“林将军,童指挥使、姚指挥使……他们已经分别占领了四个城门,并关上了城门。如今城中还余少量的敌军在活动,我们的人在一条街一条街的搜捕。”
林钦怀身上的甲胄全是干涸的血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令:“继续搜捕,务必在今日之内肃清城中的敌人。”
这样以后他们才能安心守城。
小将领命而去。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林将军,我们发现了一队敌人,他们提着郭逵的头说想要见您。”
“人在哪儿?” 林钦怀挑眉问道。
士兵指着斜右侧的那条巷子。
林钦怀骑马过去,便看到几百名葛家军堵在巷子中。最前面那人手里提着郭逵的首级,后来跟着几个穿着铠甲的将领,再后面是一群惶惶不安的士兵。
他们像是鹌鹑一样,密密麻麻挤在狭窄的巷子中。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郭逵的脸上,郭逵临死前应是极为震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应该刚死不久,因为头的断口还在滴血。
提着郭逵首级的那名将领看到林钦怀顿时笑了,上前就跪下激动地说:“将军,将军,属下总算是将您给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