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和黄知羽来到一家糕点摊前,一人揣着十个大钱,自然觉着底气十足,糕点摊前围了几家大人,都是乡镇村落来的农民,领着自己孩子来碰碰运气,手头没多少宽裕的闲钱,一个两个大钱也要和小贩讨价还价半天。
“让开,让开,老板,先来芙蓉糕两块!”
石头可是城里人,还是寺院的私民,自打身份上都觉得比这些泥腿子高了两截,挤进去扔出一个大钱,那小贩立刻笑容满面地用油纸包了两块芙蓉糕递过来,石头和黄知羽一人一块,咬了一口,只觉得黑芝麻、白芝麻满口钻,香气扑腾地窜上鼻孔,好不舒爽。
“娘,我想吃。”
一个瘦弱的丫头缩在一名仆妇的身后,探着脑袋流着口水盯着二人,那仆妇打扮的女子黄知羽也认识,下院的粪桶婆子,雅称粪夫,每日打早晨练时就见婆子拉着粪车挨家挨户收夜香,粪桶婆子见他望过来,连忙挡住自家丫头,今日虽然也是送丫头来开蒙,按说也是好事,但她真没有什么闲钱给丫头买糕点。
“鸟毛,你看她作甚,小粪篓子一个,也敢来开蒙,真以为自家沾了佛祖的光不成?”
石头看不起粪桶婆子,自然也看不起小粪篓子,粪桶婆子听他骂人,脸色不好看,但石家在下院算是富户,自己比赤脚农夫还不如,也不敢得罪,只是拉着瘦不拉几的丫头站远了两步。
“叮当!”
黄知羽在摊子上扔出两个大钱,点了两块蛋黄糕,一块递给石头,一块用牛皮纸包好走过去,递给小粪篓子。
“陈家的小子,你想做甚?”
粪桶婆子防贼一般盯着他,陈家的药材铺在本地也是很出名的,然而陈家的小傻子则更出名,石头也觉得这小子傻了,一个小粪篓子,你搭理她作甚?不过捏着香喷喷的蛋黄糕,吃人嘴短,却没说什么。
“给,你吃。”
小粪篓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金黄的蛋黄糕,一点没有不是嗟来之食的觉悟,粪桶婆子脸色涨红,不知该接不该接,黄知羽绕过去塞给小粪篓子,丫头扭扭捏捏地接过,看着母亲,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
“叫你吃,烦!”
“谢谢。”
黄知羽别看刚满两周岁,却和营养不良的丫头一般高,冲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转身走回糕点摊,石头咋呼道:
“鸟毛你看上她了?瘦不拉几的,一点不好看。”
“再来六块绿豆糕。”
三个大钱扔出去,换来六块糕点,黄知羽分给石头一块,小粪篓子一块,又跑过去给了石蕊两块,剩下两块给了蹲在一旁打画片的两个下院的脏小子,他的目的很明确,先把下院的邻里小孩团好,间接就团好了邻里的大人。
“这小子真傻啊,这么好吃的糕点非要分给不认识的人。”
石大龙的婆娘碎嘴道,石大龙却一脸感慨:
“许是跟他老爹学的,陈训这个人做生意一般般,但待人处事却是高章。”
“切,学的一样败家而已,有什么好?哎呀,你看兔崽子也跟着冲大爷去了!”
“别去,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儿子多交点朋友有什么不好!指不定以后都是师兄师妹呢!”
石头见黄知羽买了一把糖葫芦分给下院的小子们,身边立刻围了一群小孩,众星捧月般如同乡下的土皇帝,觉得有趣,也拿出大钱买了糕点、凉皮、凉粉凑过来,二十几个下院的小孩子围在一起,地上铺了各种吃食,下院的家长们见这些孩子自发成了一个团体,也觉得好玩,家境不错的也把自家的吃食拿出来凑份子,一堆下院的孩子围在一起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就连一些开过蒙的大孩子也过来凑热闹,自然免不了交点零食出来。
一些乡下人的孩子也想凑进来,不过被自家大人拽着,小孩子不懂事,做大人还不懂事吗?这都是下院的子弟,身份不同,咱们这些泥腿子还是不要过来丢人现眼了。
“圣僧出来了!”
前面有人高声喊道,人群立刻纷纷跪下,小孩子们也跟着有样学样,不过各个嘴里都塞着零食,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人,无人敢喧哗吭声。
金刚门的山门外红门打开,一众僧侣、僧伴鱼贯而出,在场的只有那些武馆大汉起身站着作揖,其他的都老实跪着。
“恭迎圣僧!”
一个年级颇大的教书先生带头唱道,跟着就是七嘴八舌的唱喝,直到那边用一面小钟敲响,这边的乱哄哄才安静下来,黄知羽跪在地上,嘴里嚼着一块花生糖,甜啊,真甜,这种纯天然花生和麦芽糖的混合物比现实里的工业糖果多了许多乡土气,虽然有杂质,但哪种来自土地的芬芳和日头的温暖,着实让人甜入心脾。
只听那头有人说:
“都起来吧,按咱们天使的性子,不知是马崴了脚还是被人请去喝酒宿醉了?”
众人哄笑起来,圣境山走了门路,使了大把银钱,从西华府那边弄了个代天巡守的牌牌,成了雍南的天门使者,不过在魔鬼城和金刚寺的眼中,这狗屁的天门使者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每次开蒙、小徒大考、步卒武选、甲士试时才能出来摆一下威,平时根本没人鸟他。
“王夫子,照旧。”
“谨遵圣僧令。”
以黄知羽的个子,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热闹,只能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在里面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有大德,名讳霸王,南起荆楚,鏖战四方,削除暴秦......”
这王夫子吊着嗓子罗里吧嗦地在那里拽文,听得周围的百姓一头雾水,不入仕途,不看武功秘籍,谁特么花这个闲钱去学文啊,而那主持的圣僧显然也听不下去了,不断地喊着略、略、略,直把王夫子打断地上文不接下文,更让人听不懂了。
“兹有雍州宗门金刚门,上体天心,下和民义,日月披德,恩感四海......”
“行了,给我!”
圣僧也忍不下去了,直接从王夫子手中夺过厚厚的黄布,打开就言简意赅地念起来:
“开蒙,孩童4岁至8岁,以各自的根骨、悟性作价,根骨、悟性皆为上佳者,年费银一两,根骨、悟性其一上佳者,年费银三两;根骨、悟性其一佳者,年费银五两......”
简单来说就是招生简章和收费标准,等到圣僧读完后,挡在百姓前的白线拉开,百姓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一拥而入,此时,黄知羽才看清楚,门前摆着几张桌子,几个中年和尚和他们的僧伴坐在桌前,有人取报名费,有人登记,有人摸骨。
石头和周围适龄的小伙伴们立刻跟着家长冲了进去,现场就跟菜市一般,颇有上辈子大超市抢打折商品的架势,黄知羽所在地方一下子就空出来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要朝家走,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多练几个俯卧撑呢。
“知羽,你去哪里?”
母亲挎着一个篮子揪住了他,闻到篮子里的香味,黄知羽连忙停下,打开篮子上的白布,只见十个烙饼摆在里面,还有一碗蘸酱,几根大葱,另有白面馍馍八个,小米粥一瓦罐。
“娘,回家吃。”
“在这吃,你有什么问的,尽管问来,娘可是见过世面的,还有,饼子是给你石叔一家做的,别动。”
捧着一碗小米粥,吃着白面馒头,黄知羽和母亲坐在歇脚石上,他指着那些面色发苦的教书匠问:
“他们是何人?”
“一群书呆子而已,你看,那边有人出来了,许是开蒙不成的,就该去找这些吃闲饭的了。”
冷秀指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说,他家大人也是梨花带雨,想来没入得寺院法眼,那群穷酸立刻围上去,各个拍着胸脯冲那农人说着什么,农人听得直摇头,拉着自己小子朝外走,可穷酸们还不放弃,分出几个年轻的跟在屁股后面,不停地唠叨。
“他们在作甚?”
“教这些落榜的识文断字呗,不过寻常农夫哪里会有余粮喂养他们,呵呵,你看,去武馆那边了。”
随着冷秀的话语,那个农人果然弃了几个衣着寒酸的书生,带着孩子去了右侧的大汉那里,拉着孩子倒头就拜,一阵哭爹喊娘后,递上一个小布包,那边的大汉打开布包,数了数里面的铜钱,冲后面的一个汉子点了点头,那汉子指了指旁边的角落,农人连忙磕头拜谢,拉着小孩去了墙角站定。
“娘,这又是何意?”
“开蒙,开蒙,也只是开蒙而已,并不是小徒试,跟着寺庙的俗家武馆学上几年,等到10岁时,说不得运气不错,还能当个十品缝布小徒呢。”
哦,原来是废物利用啊,黄知羽咬了一口馍馍,死死地盯着武馆那边,果然,那些乡下人家的孩子被淘汰后,绝大多数就拉着孩子去了武馆那边,不过还有些富户出来后,径直上了马车离开。
“这些是家中有余粮的,金刚门不收,就去赶圣境山的二场,如果再富裕些的,还会去赶魔鬼城的三场。即便今日不行,明日红门县那边小门小派开蒙还可以去试试。”
“娘,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不是娘懂得多,是你爹懂得多。”
又过了一会儿,寺庙中走出来一个沙弥,来到那群穷酸面前,穷酸连忙跪地磕头,只见沙弥对他们说了什么,那些穷酸立刻爬起来互相斗殴,只见揪耳朵、抓脸、掏鸟、扯衣服、上牙口,什么样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看的黄知羽一阵哑口无言,这是什么意思,读书人都不知道这样干有辱斯文吗?见他震惊的模样,冷秀笑笑说:
“寺里聘识字先生,管三餐还给工钱,这帮怂货当然要抢破头了,儿啊,你记住,百无一用是书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千万别去学这帮穷酸,连口饱饭都混不到口。”
听得黄知羽一阵大囧,这尼玛读书人混成这个样子也算是千古罕见了,这个诡异的世道到底会走向哪个方向啊?
“哟,看来石头成了。”
冷秀指着一脸放光的石大龙两口子说,却见他们大步大步地小跑过来,连忙扯开篮子,站起来说:
“恭喜啊,石大哥,石大嫂。”
“哪里哪里,都是娃争气,被评了个根骨佳悟性良,五两银子啊,看来日后有的操劳咯。”
嘴上哭穷,脸上却难以抑制地笑出了一朵菊花,石大龙这也算是喜怒皆形于色了,连烙饼都吃的格外香甜,他婆娘高兴,连带着也少有地夸赞了一旁啃馒头的黄知羽几句什么小子需努力,以石头为榜样加油之类,听得黄知羽只能憨笑。
小粪篓子被她娘牵着走出来,两母女看来是哭过了,黄知羽瞟了一眼小粪篓子,这女娃的眼睛很溜,看起来不应该落榜啊,心想该不会是够格却没钱上吧?
粪桶婆子失魂落魄地带着女儿朝家走,路过坐在歇脚石旁的两家人时,刚巧和黄知羽对上眼,不知抽的什么疯,噗通一下就给黄知羽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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