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想问, 他们想造什么样的神？

    也想问，他们究竟想怎么造出神来？

    神明是传说信仰中的虚无产物。

    诺亚的人大多出身白塔, 都接受过完整的人类科学教育, 并且更是全联盟生命科学的引领者。

    他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相信所谓的神？

    艾薇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她不相信所谓的命运, 也不相信所谓的上帝。

    在她看来，“造神”二字, 既荒诞又可笑。

    她匪夷所思地问道：“他们……是做实验做疯了吗？”

    夜幕渐渐降下来。

    微凉的晚风吹过天台，拂过两人的发梢。

    郁鸣夜靠着墙, 抬眸看着深蓝夜色中隐约可见的星斗。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远古地球时代，有句话叫科学的尽头, 是神学。人类将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事物, 都归类到了神学。”

    他说：“曾经, 人类从远古地球迁居到首都星, 途径历经过多次宇宙射线的辐射, 导致一部分人类的基因出现了奇特的难以解释的变化，那时候他们将最初的哨兵和向导, 当做怪物一样对待, 认为他们是被上帝抛弃的一部分残次品。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类觉醒成为哨向, 人类在经历过长时间的恐慌、质疑、否定、打压之后, 也逐渐接受并认可了我们的存在。时至今日, 哨向更是成为了整个联盟人类结构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艾薇静静听着, 更没有开口打断。

    她的直觉告诉他，郁鸣夜铺垫了这么多, 似乎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可是她等了又等, 发现郁鸣夜却并没有了下文。

    她看着他抬眸盯着星空沉思的侧脸, 忍不住追问道：“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他们想通过类似的办法，仿造当年宇宙射线辐射的路子，制造出更甚于哨向的人类吧？”

    她难以理解地问道：“宇宙射线这种东西，不说整个宇宙，就是整个银河系里，谁知道究竟有多少种？或许数以万亿计。哨向的出现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极偶然的变数，他们凭什么以为他们能够光凭自己的力量去创造出一种超越它的新技术？”

    “其实……也不算是创造一种全新的技术，他们只是……想要在哨向的基础上，复制出更强的人类。”

    艾薇嗤笑一声：“就凭那些人造哨兵？那些才是真正的残次品吧？”

    人造哨兵战斗力的提升是以他们的寿命为代价创造出来的，这与将随手可弃的消耗品又有什么分别？

    诺亚那些人理想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人类彻底覆灭后，只剩下那些人造哨兵的世界吗？

    还是那个将人权踩在脚下，将人造哨兵视作底层的世界？

    值得庆幸的是，上辈子他们的理想大业应该也没能成功。

    这两种前路晦暗的世界都没能真的成为现实。

    当年战火蔓延，人类生灵涂炭。

    可人性中是带着韧劲的。

    在长久的破碎中，绝大多数人都在奋力挣扎着，努力寻求着希望的曙光。

    曾经艾薇以为，是联盟汇聚起了最后一股力量，阻止了诺亚的行动。

    可现如今她回到过去，亲眼看着他们集数十、数百年凝聚出的力量，是那么的庞大，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她忽然有些想不通了，就凭联盟现在的力量，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存在，当年按照既定的轨道继续发展下去，他们是怎么阻止诺亚的？

    艾薇看向郁鸣夜。

    她看到他的眼神望向星空，像是远远地望着更遥远的世界。

    她想，或许，他是在回想当年吧。

    她慢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努力将自己手心的温暖传递过去。

    精神力在两人皮肤相贴的瞬间，便非常自然地流淌了过去。

    他们两个之间的疏导已经自然熟练像是吃饭睡觉，几乎成了本能。

    然而艾薇的精神力在流入他精神图景的瞬间，便察觉到了里面精神黑斑异常的躁动。

    雪原上的黑海在他们刻印之后已经消散了大半。

    水位下降了不少，水底也清澈了点。

    但那片海依然在那里。

    波涛起伏。

    艾薇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抬臂抱住他的肩膀。

    “郁鸣夜……我在这里，你放心，不管要面对什么，现在都有我跟你在一起。”

    她贴在他耳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几秒后，她感觉到他低下了头，慢慢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抱住了她的后背。

    “你听说过……黑暗哨兵吗？”

    艾薇茫然地扭头看向他：“……什么？”

    郁鸣夜闭了闭眼，慢慢地说：“它是哨兵中最为强大的一种，联盟有记录的历史中只出现过两位。是从s级哨兵中出现的一种概率极低的二次基因觉醒。黑暗哨兵的形成原因至今还没被破解，他们的能力也是一个谜团。按照历史记载，他们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能够摆脱精神黑斑的影响，不需要向导的辅助，更甚者，还能拥有超出人类常识的力量，比如说，静止时间。与此同时，他们还是其他所有哨兵的绝对领袖，一旦出现，其他哨兵便会不由自主地成为他们的追随者，甚至是信徒。”

    艾薇瞪大眼。

    听他缓慢地说着，半天没有回过神。

    良久之后，她才终于慢慢地看着他，问道：“这就是诺亚所要的神？”

    郁鸣夜点头：“是。”

    她松开抱住他的手，掌心慢慢移回到他的手上，握住他的双手。

    她慢慢地问道：“这么强大的‘神’，当初他们真的造出来了吗？”

    郁鸣夜闭眼：“是。”

    艾薇心口忽然冒出一丝隐痛。

    感觉心上似乎开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呼呼地漏风。

    她看着他冷白的脸色，手中感受到他掌心里不自觉的颤抖。

    她慎之又慎地慢慢问道：“‘神’他……后来怎么样了？”

    郁鸣夜睁开眼，墨黑瞳仁中氤氲着清醒的寒意：“经由凡人之手造出来的神，不过是伪神而已。就像是人造哨兵，他也只是另一个力量更强大的残次品。一旦力量耗尽，等待他的也不过是跟那些人一样的结局罢了。”

    死亡、极度缩减的寿命……

    在人类平均寿命已经能够长达一百八十岁的现在，人造哨兵的寿命基本不超过十年。

    而黑暗哨兵，只会更短、更短。

    就像是极夜中炸开的一朵绚丽的烟花。

    转瞬即逝的耀目之后，就会彻底消散在黑夜的风里。

    ……

    ……

    大礼堂中，一百多个比赛画面依然在运行着。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已经逐渐靠近了“圣城”所在的地方。

    郁暻靠在大礼堂最后面的墙上，听着依然坚守在这里的围??x?观群众们叽叽喳喳。

    “我查了下，之前在郁哥带出的地图上看到的文字，经由系统解析后判断出是一种来自域外的文字。”

    银河联盟由五十多颗星球组成，而除此之外不受联盟管辖、历史上也不曾被联盟收编的地区，则被称为域外。

    “这种文字跟我们第四十九星球上的某种文字属于同宗，所以我用这种语言翻译了一下，叫作天上的宝座。”

    “天上的宝座？什么意思？”

    “嘶……这词我怎么有点印象？我很久以前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啊，好像是《启示录》！”

    “《启示录》？什么东西？”

    “远古地球的宗教典籍罢了，里面写满了预言。我之前看着玩儿的，里面好像就有这么一句话：约翰见天上有个宝座，他听见好像吹号的声音，对他说：‘你上到这里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注）”

    学生们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纷纷提问道：“约翰？约翰是谁？”

    看过的那人解答道：“约翰就是神的仆人。”

    又有人问：“预言？那应验了吗？”

    那人答：“有的应验了，有的还没有。”

    “那你说的那什么天上的宝座呢？应验了吗？”

    “……之前的都应验了，从这一章开始，都还没应验。”

    讨论到这里，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他们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更加茫然了。

    郁暻垂眸静静地听着，直到某一刻，忽然有一名学生大叫：“看！艾薇和郁哥回来了！”

    话音落下，郁暻瞬间抬眸。

    只见大光幕中同时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自艾薇与郁鸣夜汇合之后，两块光幕已经合并成了同一个。

    两人同时从后座上醒过来，肖致远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们，唠叨道：“可算回来了，我精神高度紧张了三个小时，生怕出点什么情况小命不保。小命不保也就罢了，要是害你俩也跟着没了，我估计出去就得被人弄死。你俩不动手，别人肯定也会动手。”

    他啰里啰嗦地抱怨了一大堆，最后说道：“不行了，我得下会儿线缓缓。我都好久没休息了。”

    这时候，郁鸣夜忽然说：“那干脆别下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

    肖致远惊恐扭头：“哈？？别啊大哥！我现在饥饿值、疲劳值和精神值都快到临界点了。再拖下去我人真要没了。”

    哨兵比向导多了个精神值，直接关联每名考生的精神稳定度。

    经过向导疏导之后，这个精神值才会恢复到安全区域。

    肖致远先前经过各种险象环生的死里逃生，又没有向导的疏导，精神值也已经非常低了。

    艾薇打了个响指，从后座抛了包食物给他，笑道：“开玩笑的，你去睡一会儿吧，养精蓄锐。我们还得等其他人汇合。”

    肖致远欢呼一声，领命安心离去。

    三人交换位置。

    郁鸣夜坐上了驾驶座，艾薇也坐到了前排。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远处的“圣城”。

    天空中即将破晓。

    大战即将打响。

    作者有话说：

    注：“约翰见天上有个宝座……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摘自《圣经启示录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