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暻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 实在太晕了,便靠在走道墙边休息。
他抬手以拇指和中指按住两边太阳穴, 艰难而迟缓地揉了两下。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大到连他这种能同时处理多种事情的脑容量都有点不够用了。
梦里的一切他分明没有经历过, 却真实得纤毫毕现,清晰得根本不容他否认。
他抹了把脸,缓慢地闭上眼。
走道另一头, 宋笛在郁暻房门口蹲守了大半天,见没人, 便想着去姐姐房间唠唠嗑。
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窄长的走廊另一头, 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的郁暻。
宋笛刚想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 扭头抬手摁下了宋筝房间的门铃。
过了一小会儿, 宋筝过来开门。
门板一开, 宋笛刚想说话, 就被宋筝抬手打断。
宋筝平日里工作太忙, 连在私人行程基本也被工作塞得满满当当。
趁着闲暇的碎片时间,她赶紧跟手底下负责各种项目的下属确认工作进度。
此时她正在通讯中, 朝宋笛招了招手, 示意他自己进门。
结果宋笛站在门口没动, 反而是一副就要在门口等她结束的架势。
宋筝意会, 几句话布置完任务目标后, 她关掉光脑, 抱臂看着他:“说吧,找我什么事?”
宋笛朝她勾勾手, 示意她出来。
宋筝:“?”
她往门外走了两步, 在宋笛的努嘴示意下, 朝走廊尽头看去。
宋笛凑到她身边问:“你和郁哥,还有没有下文啦?”
宋筝冷着脸横他一眼:“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
宋笛:“我关心你不行么?”
宋筝:“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明明就是关心他吧。”
宋笛:“那我当然是希望你们俩能破镜重圆咯……哦不对,你们俩的情况也不能算是破镜。姐,我觉得郁哥那时候做那种决定肯定也特别艰难——”
宋筝轻声打断他,问道:“你问他那时候发生什么了么?”
宋笛:“问是问了,但他那种性格你也了解,只要他不愿意说,那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着,宋笛拱了拱宋筝,问道:“要不……姐,你去问问?没准他就愿意跟你说了呢?”
宋筝轻哼一声:“他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听呢。”
她摆摆手:“没别的事了是吧?那你回吧。我这还要忙呢。”
宋笛不情不愿地嘤了一声,正欲说点什么,结果他自己的光脑也响了。
他之前丢下考察队的工作跑回来,很多事情还得等着他远程处理。
之前他光顾着抱着郁暻哭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处理。
他叹了口气,只好扭头先去忙正事。
宋笛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上。
宋筝正准备扭头回房间,结果走廊尽头传来一声闷响,郁暻似乎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难受地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宋筝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提步朝他走去。
“你还好吧?”
宋筝问了一声,结果郁暻没动。
她想了想,半蹲下来,轻拍他的肩膀问道:“郁暻?”
这会儿郁暻才像是终于缓过来一点儿。
他缓慢地抬起头,一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怔愣地看着她。
宋筝愣了下,关切问道:“你人不舒服吗?”
郁暻听着她的声音,艰难地聚焦双眸,仿佛此时此刻才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宋筝……”
宋筝心中暗叹。
心想他怎么将自己折腾得这么憔悴了呢?
说起来,她从前也很了解他的性格。
郁暻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实际上性格却非常的坚韧不拔。
他总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和信念,他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明确自己跨出的每一步。
这也是她从前最欣赏他的一点。
——当然,瑜不掩瑕。
光凭这一点闪光点也不足以完全遮掩他身上的缺点。
比如性子太独。
总喜欢单枪匹马地将自己一个人豁出去,什么苦什么累都一个人背着,什么都不愿意轻易吐露。
这也是宋筝从前最不喜欢的一点。
他像是一颗悬在天边的星星,总令她感觉自己走不近他。
还有就是,行事总是乖张不羁,脑回路千回百折,令人捉摸不透。
在这一点上,从前他们姐弟俩有过分歧。
宋笛觉得这叫神秘,她倒觉得,纯粹是傻不拉几。
……
见他一直没回应,宋筝收回手打算起身走人。
结果却被郁暻一把抓住了手,忽地就开始眼泪汪汪。
宋筝震惊地看向他,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
就听见郁暻带着哭腔问道:“宋筝,你怎么就死了呢?”
宋筝:“??”
宋筝:“……”
谁死了?你再说一遍?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傻不拉几了。
这是脑子不好吧?
在外头游荡了十几年,荡成弱智了吗?
郁暻没注意到宋筝宛如看傻子的视线,自顾自哭唧唧地拉着她的手碎碎念:“你才多大啊,你怎么就死了呢?早知道你会死,我当初就……当初就……”
宋筝:“……”
她忍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接口问道:“就什么?”
郁暻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
抓着她的手继续絮絮叨叨:“我在梦里还替你收了尸。呜呜呜,你当时可太惨了。”
宋筝:“……”
宋筝额角暴出青筋,翻了个白眼。
几十年来驰骋商场锻炼出来的心态被他几句话搅得快破功。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没好气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这一声仿佛一下将郁暻骂醒了。
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酒精的作用下,醉意上头。
他几乎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已经回到现实,还是依然沉浸在梦境里。
看着眼前宋筝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他扶着墙爬起来。
“宋筝……哦对……你没死。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他吸了吸鼻子,上前认认真真地抱住了她。
“你还活着。太好了。”
宋筝:“……”
她抬手原想推开他。
可是听着耳边那充满了不安和庆幸的语气,她忽然又狠不下心推开他了。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只跑丢了多年终于找回家的流浪狗。
怪有些可怜的。
……
房间内,艾薇趴在郁鸣夜身边,认真问:“快快??x?快,他们还说什么了?”
郁鸣夜专注地将听力铺展到门外,一字一句地转述。
听到最后,连艾薇都哭笑不得了。
“老爹真的是……我服了。”
……
……
一天之后,星舰到达首都星民用港口。
肖正海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就候着了。
肖正海和郁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极好。
两人从小学开始同班,一路一起考进东大。
大学四年,他们俩更是全校出了名的黄金搭档。
指挥系最强的哨兵,和向导系最强的向导。
两个人叱咤校内校际各种比赛,风光无限。
直到后来,郁暻进了远征军,肖正海选择进入黑塔,两人才慢慢分道扬镳。
肖正海原想将郁家父子和艾薇都接去黑塔,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宋筝拦了下来。
她说:“黑塔的事应该不着急吧?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团聚,先给我们几天时间相处相处好吗?”
肖正海一愣,心说也是,是自己欠考虑了。
重要的汇报工作霍重英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就算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内容,艾薇和郁鸣夜在返程的路上也提交过了好几份详细报告。
他的确没必要这么着急将他们接去黑塔。
另一方面,肖正海原以为以宋筝的性格,估计不可能这么快原谅郁暻。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欣慰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心说他们一家人分别了十几年,的确应该再好好团聚团聚。
他点点头,贴心地说:“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那你们一家人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放心,其他事情交给我处理。等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联系我就好。”
宋筝沉着淡定地点点头。
随即一手一个挽住艾薇和郁鸣夜,说:“孩子们,咱们走吧。”
说完,完全没理一旁的宋笛和郁暻,挽住两个小的就上车走人。
直到宋筝的亮红色飞行器消失在视野里,肖正海才怔愣地回神:“她说的一家三口……”
宋笛默默接口:“当然是她的儿子和她宝贝儿媳妇了。”
他在听到他姐说“一家三口”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了。
家里原本就是三口人,他姐、他、小夜。
数来数去,都没有郁暻的位置。
宋笛原本还想出声替他姐夫说说好话。
结果发现,这一家三口里,不光是没有郁暻的位置,连他的位置也没有了。
宋笛猝不及防,惨遭除名。
宋笛:“qaq”太惨了。
肖正海默默与郁暻对视片刻。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令两人不用多言,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肖正海:“你们俩这是……”
郁暻:“别提了,当年我‘阵亡’的时候,我和她的婚姻关系就已经自动被民政部注销了。严格说起来,她现在完全是单身,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事,还是昨天宋筝特意提醒他的。
而且现在就算他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注销了十几年的婚姻关系也不可能再恢复了。
即使军婚受民法典保护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