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一寸寸地穿过高低错落的建筑, 逐渐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迷雾之都的早晨一向来得有早有晚。
高层建筑的早上大约从五六点开始，住在底下的居民则大多要等到八九点, 才能享受到阳光的照拂。
郁暻在迷雾之都的几处房子里, 他最喜欢的是一处位于第八十六层的房子。
房子空间不大，但房间的窗户刚好能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从反转迷宫里出来之后，他难得闲了下来。
没什么着急的事等着他去做, 现下他手上最重要的事就是等着艾薇来跟他共享情报。
结果一晃几天过去了，艾薇音信全无。
郁暻也不方便去催促, 只好也假装自己完全不着急，每天吃吃睡睡, 好不惬意。
连着几天闲下来，他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自己下厨的闲情逸致。
这天一大早, 他起床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满满摆了一桌。
他还特地将餐桌摆到了阳台上, 准备就着晨风吃完这一顿。
结果也就是转身洗了个手的功夫, 一回头, 阳台上就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已经朝他辛辛苦苦做好的三明治下手了。
艾薇“嗷呜”咬了一大口。
嚼吧嚼吧吃完，还不忘跟郁暻比了个大拇指：“郁叔手艺不错嘛。”
说着还将另外一块三明治往郁鸣夜面前推：“你吃吃看, 真的挺好吃的诶。”
郁暻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这地方他连周淳霍重英他们都没说, 按理来说, 联盟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但一想到来的人是艾薇??x?, 他又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这小姑娘是有点子魔性在身上的, 总是会莫名其妙知道一些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
郁暻这段时间跟她相处下来, 也莫名有点习惯了她这神奇的本领。
他叹了口气，改口问道：“一大早过来有何贵干啊？该不会就是想来抢我这一口吃的吧？”
艾薇招呼郁鸣夜赶紧吃, 一边说：“当然是来兑现承诺啊, 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嘛, 三天酒店换情报共享。”
说到这个郁暻就有点来气，明明说是三天结果他们一住就是六天，他的荷包和心都淌了三天的血了！
他没好气地抢走艾薇手里的蔬菜卷，在俩孩子身边坐下来：“行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给的情报到底值不值三百万星币。”
“哎呀别着急嘛。”艾薇摆摆手，说，“有些情报不方便在这说，东西我都留在首都星了。所以得麻烦您跟我回一趟首都星。”
艾薇倒也不是随口瞎掰。
她想着，既然要将全部的事实都告诉他，那么她原本在白塔工作过的事也得全部告诉他。
“艾薇”的光脑至今还在艾家放着，没来得及破解里面的信息。
艾薇直觉里面肯定有重要的信息，因此之前不敢轻易将之交给黑塔或者联盟。
她打算将光脑交给老爹，然后他们一起确认光脑里面的信息。
郁暻心说这倒没什么，走一趟就走一趟呗。
他满口答应下来：“行啊，什么时候走？”
艾薇：“今天，现在，星舰随时可以出发了。”
郁暻：“？”
……
飞行器从郁暻家楼顶起飞，直奔机场。
郁暻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只是临行前又摸出了一套假身份的证件。
他现如今在联盟算是一个“黑户”。
郁暻的身份已经因为死亡注销了，因此不管出行还是干什么，他都无法以“郁暻”的身份行事。
这次回来，霍重英有意替他重新补办身份证明，恢复他的真名。
只不过这些天一来霍重英太忙，事情太多；二来郁暻“死”了十几年了，补办手续繁杂，又需要不少审批程序，因此一时半会儿也办不下来。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拿出了“郑司明”的身份证明，打算顶着这个名字回去。
机场大楼上星舰起落。
迷雾之海的机场与别处不同，这里的机场起落跑道是建在大楼楼顶上的。
两条平直的跑道与周围建筑齐平，所有的星舰、飞机在塔台的指挥下有序降落，滑行到跑道的尽头，然后转而滑进下一层楼层里。
艾薇三人在一楼办理完了登机手续，随后便上了第六十层，他们即将搭乘的星舰就停靠在这一层。
电梯门刚打开，艾薇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声：“小夜！艾薇！”
艾薇一听就知道是宋筝的声音。
郁鸣夜刚一抬头，就看到自家老妈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一下扑进他怀里：“你们俩没事吧？听说你们又是坠机又是进了迷雾之海，吓死妈妈了！”
宋筝估计真的是被吓着了，说话都带着哭腔。
抱住儿子就不肯撒手。
趁着郁鸣夜笨拙安慰她的功夫，艾薇在旁轻笑一声，然后二话不说扣住了老爹的手臂：“你不许跑！”
郁暻：“……”
郁暻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猝不及防跟宋筝照面。
他哀怨地瞅了艾薇一眼，用唇语谴责道：“你应该提前说的。”
艾薇横他一眼：“提前说了你还来吗？”
郁暻：当然不。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艾薇哪管他那么多。
她语重心长地劝解道：“有些事嘛，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面对的。在我看来，你越早面对越好。可别等到将来没机会了，反而在那后悔。”
郁暻：“？”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可在艾薇眼里，她却是实实在在见识过的。
她从前认识的老爹，是个很颓丧的人，有空就在酒馆里泡着，经常满身酒气，郁郁寡欢。
她小时候不明白老爹为什么会那样，觉得他这样活得也太没意思了。
可是这次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老爹当时身上背负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那个时候，联盟战火连绵不断，宋筝、郁鸣夜都先后死在了战火里。
当一个人失去了来处，也失去了归宿，想不活成他那个样子都挺难的。
艾薇设身处地站在老爹的立场上想，觉得老爹那个时候肯定过得也很艰难很痛苦。
家庭没了，爱人没了，儿子没了，连身份和过去的一切也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狰狞挣扎着的半口气信念，和一个明显身份有问题的便宜女儿。
正常人哪里坚持得下去？
想到这里，艾薇决定原谅过去那个疯疯癫癫的老爹。
然后坚定地拽着他回到原就该属于他的生活轨道。
她希望他这辈子一定要比上辈子过得更幸福，更圆满。
——当然了，这个幸福具体该怎么争取，还得靠他自己想办法。
艾薇朝他使眼色：“台阶我已经给你们俩摆好了，接下来怎么做就靠你自己了。加油！”
郁暻：“……”
她这鼓励怎么他觉得那么瘆得慌呢？
郁暻摸摸鼻梁，犹犹豫豫地朝宋筝那边看去。
发现宋筝所有注意力都在郁鸣夜身上，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以他对她的了解，宋筝一向是对内对外两幅面孔。对自己人她一向温柔亲切，对外人则总是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表露出任何态度和情绪。
郁暻一时间也有点吃不准她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他朝艾薇咕哝道：“怕是有点难。”
艾薇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你脸皮厚。”
郁暻：“……”
“艾薇！”宋筝朝艾薇亲昵地招招手，“过来给阿姨看看。”
艾薇松开郁暻，最后给他递了个“你不许逃”的警告眼神，然后往宋筝那边走。
宋筝迎上来就重重地抱住了她。
抱完放开，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难掩心疼地说：“感觉几天没见，你瘦了不少。在迷雾之海里吃了不少苦头了吧？”
艾薇心说，在反转迷宫里吃的苦头，还不如这几天在床上吃的多。
她没好气地横了郁鸣夜一眼，然后乖巧答：“没吃什么苦，我们这不都平安出来了么？”
“还说没吃苦，脸蛋都小了一圈了。”宋筝看看她，又看看儿子，奇怪道，“不过你小子怎么反而红光满面的？你俩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郁鸣夜心虚地摸摸鼻子。
艾薇咳了咳，眼神游移。
见两个孩子扭扭捏捏的，宋筝闭上嘴，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一眼。
几十年来纵横商场锻炼出来的眼力将两个孩子一扫，宋筝隐约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气场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有种更亲近更融洽的氛围。
宋筝是个没觉醒的普通人，感受不到什么精神力波动上的变化。
但她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变化。
她若有所悟，随即不自觉地笑了笑。
她伸手抱住艾薇，亲昵地蹭了蹭：“瘦了也没事，回去阿姨亲自下厨炖汤给你补补。”
过了一会儿，艾哲成办完值机手续回来，见着艾薇又是一通长吁短叹。
“你俩平安回来就好，当时坠机的新闻将爸妈吓得不轻，我只能亲自跑这一趟把你带回去交差了。”
说完，他招呼几人上星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宋筝挽着艾薇：“走吧。”
郁鸣夜和艾哲成这两只艾薇的腿部挂件也跟着走了。
清晨的寒风中，郁暻默默地看着几人和谐的相携离去的画面，又默默看了看形只影单的自己。
他抬起眼，目光定定地落在宋筝婀娜纤细的背影上。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想过联络她。
只是，每每付诸行动的前一刻，总会冒出点近乡情怯的迟疑怯懦。
有些路，既然踏上去了，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