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的视线落在他的手心里。

    那是几颗透明的胶囊, 里面装着白色与蓝色相间的细粉末。

    这东西。

    她还真认识。

    对于他们这种整天满嘴跑火车、信用为负数的人来说，这东西存在的意义显然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有时候拿来自证清白。

    有时候用来增加信誉。

    记得她小时候, 就因为这东西, 在老爹手底下吃过不少亏。

    老爹下“毒”的手法无所不用其极，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以至于她从小到大在老爹面前暴露过不少小秘密。

    没想到, 此时此刻老爹居然会掏出这个。

    她想，他大概也想不到, 她不仅认识这东西，还熟悉得很。

    吐真胶囊, 迷雾之都黑市特产。

    它实际上是一种作用于神经的药物，能够麻醉人的意识, 令人在半清醒的状态下对听到的所有话题做出反应。

    时效五分钟。

    五分钟内无法撒谎。

    只要是说出口的话, 必定都是真话。

    要是不想说, 也可以选择闭嘴不说。

    老爹没骗她。

    但他没说的是, 闭嘴对他来说没有用。

    有些人, 光是观察他人的表情，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这一点上, 称呼他一声测谎大师也不为过。

    艾薇内心“啧啧”两声。

    没想到啊。

    刚才挖坑被她见招拆招、将计就计地反坑了一手, 他依然贼心不死, 还企图卷土重来, 再给她挖坑。

    就不怕……她再坑回去吗？

    艾薇勾唇轻笑。

    吐真胶囊而已。

    小意思。

    经过与老爹十几年的斗智斗勇, 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反制他了。

    他有张良计, 她也有过墙梯。

    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得到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只要将问题往这件事情上带，这里面诡异的逻辑关系, 绕也能把他绕晕。

    艾薇从他手里捏起一粒, 看也没看, 直接吞下。

    郑乾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忍不住夸赞道：“爽快！”

    他本以为她至少会犹豫一下。

    或者是质疑一下这药的成分或者是询问点别的什么注意事项。

    结果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什么意思？

    这是足够了解他，还是……她疯了？

    经过之前第一回 合的交手，她肯定知道他这个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敦厚老实。

    即使知道他可能会坑她，她也依然毫不迟疑地吃下这颗药？

    他跟着笑了一下。

    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五分钟……”艾薇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时间，抬头说，“既然时间有限，那我们直接开始吧。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郑乾挑眉，略一沉思。

    为表诚意，他还是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没想到艾薇非常干脆地说：“要不还是你先问吧。”

    郑乾：“怎么？”

    艾薇抱臂淡定地说：“你不先问一个，我怎么测试你这个吐真胶囊的药效？”

    郑乾：“说的也是。那么……”

    他简单地提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大概率不是本家的小姑娘，你的真实姓名是？”

    药力发作。

    熟悉的模糊的迷离感如同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润物无声般地浸润她的意识。

    郑乾提问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脑海里，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给出了答案。

    艾薇抬眸，看着郑乾的眼睛，平静地答道：“艾薇。”

    “艾薇？”郑乾低喃着重复一声，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艾薇于是继续说：“好，证实了药效。那么，接下来我开始提问了。”

    郑乾靠在墙上，作洗耳恭听状。

    艾薇问：“你刚才说，如果我们想要找人，你可以帮忙指路。怎么个指法？”

    郑乾说：“你知道我进这里多久了吗？三个月。我对这里60%以上的路线非常熟悉。按照你们进来的时间以及和那个人走散的位置推算，不难算出那个人可能会在哪里。”

    郑乾说话的时候，艾薇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不像是说谎。

    “只不过嘛……”郑乾说到这里，忽然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

    艾薇抬眉：“只不过什么？”

    郑乾说：“这迷宫的危险性想来你们应该也已经领教过了。既然是想救人，我建议你们还是尽快出发。拖得时间越久，你们那位朋友活着的可能性就越低。”

    艾薇垂下眼，敛去眼底眸光。

    老爹开始出招了。

    她知道，老爹擅长心理战，擅长试探人心，也擅长挑战心理底线。

    他猜测她现在必然对队友的下落不明心急如焚，因此才选择从这一点下手。

    艾薇平静地问：“好。现在轮到你问了。”

    郑乾：“我猜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艾薇笑笑：“我知道。”

    郑乾歪头：“所以，你的回答是？”

    艾薇很清楚，郑乾想问的问题无非就那一个。

    她为什么会知道“郑司明”？

    这个问题不太容易回答。

    一个不小心，容易引起他更加强烈的怀疑。

    艾薇慢慢张口，思考了一下，斟酌用词道：“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郑乾一怔。

    在吐真胶囊的作用下，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只能实话实说。

    也就是说，她说的肯定是真话。

    真话……？

    一时间，郑乾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测。

    他回忆自己在使用“郑司明”这个假身份的时候都做过什么，去过哪里。

    他有过上百个假身份。

    包括郑乾和郑司明在内，他扮演过无数的人，也使用过无数的假名字。

    郑司明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这个名字，是他过去十几年里唯独在前往首都星的时候会使用的身份。

    她说是他自己“亲口”告诉她的。

    郑乾飞快思索起自己过去几次前往首都星的路上，究竟是哪一次遇到她的。

    不对啊。

    他几乎过目不忘，如果他们真的见过，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惜，他拿到的参数错误，搜索的结果自然也跟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艾薇看着他一脸空白地陷入了茫然，忍不住抿唇偷笑一声。

    再给他三天三夜，他估计也想不到真相究竟是什么。

    郑乾抬眸认真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艾薇没答，而是反问道：“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是我来提问了吗？”

    郑乾：“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我们吃下吐真胶囊的目的是为了轮流问问题吧？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我们之间可能会有的交易？”

    艾薇笑道：“说的也是。所以……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作为交换，你能为我做什么？”

    郑乾缓缓呼出一口气。

    吐真胶囊的作用下，他们两个人的思考速度难免有些不受控制地变得缓慢了一点。

    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反应依然这么快。

    言行举止，依然滴水不漏。

    啧。

    郑乾忽然有种自己再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郑乾：“……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队友。作为交换，请你回答我问题。”

    艾薇飞快补充说：“找到之前，你需要保证我们四个人的安全。”

    郑乾：“……可以。我尽量。”

    艾薇点点头：“成交。”

    郑乾赶紧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艾薇一脸认真地答道：“在我四岁的时候。”

    郑乾：“……啊？”

    郑乾的表情再次陷入了一片空白。

    这又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四岁？

    他什么时候见过什么四岁小孩？

    还是个叫作艾薇的四岁小孩？

    啊？

    他怎么还是不记得？

    他失忆了吗？？？

    测谎大师叱咤迷雾之都这么多年，猝不及防惨遭滑铁卢。

    艾薇憋住笑意。

    老爹，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这大坑就当做是你坑女儿坑了十几年，必须要付的利息。

    “等等等等……”郑乾茫然地按按太阳穴，压制住自己跑偏的思路。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艾薇带跑了。

    什么四岁五岁的，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他要确定她的身份！

    “算了，第一次见面什么的就先不提了。这么问吧，你是怎么认出我就是郑司明的？”

    他勉强从中找出了一个bug。

    他现在脸上还带着伪装。

    为了保证假身份的可信度，他每一个假身份都有一套完全不同的长相、背景。

    比如郑司明，身份是一个自由摄影师，首都星出身，为了创作灵感和自由，经常往来于各大星球之间，更是经常行踪不明??x?。

    郑司明的长相一如他这个身份给人的印象，长相不算特别英俊，但身上总带着一股洒脱浪漫的气质。

    再比如郑乾，身份是迷雾之都的淘金商人，a级哨兵，战斗力不强，但逃跑自保的本事一流。平时的主要收入就是辗转于迷雾之都接各种赏金任务。

    郑乾貌不惊人，丢到人堆里都很难找出来，这样能变相帮他降低存在感，令人不容易心生防备。

    所以，他现在带着郑乾的脸，却被艾薇认出了郑司明的身份，这一点就足够令他怀疑了。

    郑乾盯住艾薇的脸，试图从她的脸上抓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就不信了，他还能败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手上？

    艾薇好整以暇地笑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扫了一眼光脑。

    她慢悠悠地说：“五分钟的时间到了。”

    郑乾：“……”

    她故作真诚地问：“不过，我依然可以回答你。你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