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过001号此刻的情况，确定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之外，并没有其他情况后，蒋翩枝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垂下眼皮。

        盯着躺在病床上这张年轻的面孔，蒋翩枝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来面对这样一个克隆人。

        一边，是看护室内躺着的母亲。

        另一边，则是由母亲基因克隆出来的全新个体。

        而这个克隆出来的全新个体，还拥有她母亲几乎全部的记忆。

        蒋翩枝坐下来，她安静望着躺在床上，已经昏迷过去的这张面孔，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给对方掖了掖被角。

        她想。

        或许，等001号醒过来之后，她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

        毕竟。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001号想要什么。

        或许，留在这里，并不是001号想要的生活。

        既然，001号已经是以一个鲜活的生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她也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跟自己人生的掌控权。

        而不是留在这里，被当作实验对象一样观察。

        确定001号暂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蒋翩枝也准备先离开了。

        她刚起身。

        001号就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她拉住了她的袖口：“孩子，能陪我再待一会吗，就一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蒋翩枝眼眶有些发酸。

        这一刻。

        她分不清面前的人，是001号，还是她的母亲。

        蒋翩枝轻轻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让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她扭头，看向001号虚弱的脸，眼底浮现一抹温和的笑，然后，她点了点头：“好。”

        重新坐下来，蒋翩枝垂着眼皮，扫过001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腕：“如果你觉得留在这里不快乐，我想，我可以跟我哥哥他们沟通，你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不！”001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慌之色，她握住蒋翩枝的手，红着眼睛摇头：“我不要离开你们，别赶我走！”

        不得不说。

        解厌黎的克隆实验，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

        就连001号的声线，都几乎完整复刻了她母亲顾向晚的声音。

        001号的声音，跟二十多年前，她的母亲顾向晚记录的录像带里的声音，几乎一致。

        听到这道做梦都想听见的声音，任凭蒋翩枝如何想要保持冷静，她的心还是狠狠跳了一下，她抬起眼皮，跟001号对视。

        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慌与失措，蒋翩枝的心口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哪怕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对方了。

        蒋翩枝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吗？”

        “我想过了，你的存在，皆有我母亲而起，如果你愿意，我想，在合理的范围内，我愿意给你任何帮助。”蒋翩枝神色认真，她说这句话时，是发自内心的。

        这几日，她的内心也迟疑过、犹豫过。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个由自己母亲基因诞生下来的克隆人。

        在她内心深处，她私自地想过，如果自己的母亲永远都醒不过来，有001号这么一个跟自己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还拥有母亲几乎全部记忆的克隆人在身边，也不错。

        哪怕只是偶尔看一眼对方。

        她便觉得很满足了。

        就好像，她的母亲还好好地活着一般。

        至于这种生活，是不是001号想要的，她从未想过。

        现在。

        她改变主意了。

        蒋翩枝低头，从包里摸出一张储蓄卡，放在001号床头，她的声音不高，继续说下去：“你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这张卡里，存了一些钱，如果你想离开，随时可以，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要钱。”

        001号痛苦地笑了一下，她将那张银行卡，从自己的床头放回桌上，跟蒋翩枝几乎一个眸子刻出来的眼睛里，倒映着蒋翩枝的影子，只是，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光亮，黑沉沉的，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什么东西落在这双眸子里，都会被吸引进去，然后，沉入无底的深渊：“知道么，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是什么身份。”

        “我拥有顾向晚完整的记忆，我能感受到她对你深沉的爱，也能感受到她对封行、均儿，小舟的爱，我有那么一刻，真的很希望，我就是顾向晚。”

        “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拥有你们的爱，能光明正大做你们的母亲。”

        “可我不能，我只是一个克隆体。”

        001号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绝望的笑意正在一点一点扩大，她凄惨笑着，眼神涣散地抬起来，看向天花板：“有一件事，我没告诉过你，解厌黎最初，制造我们出来，只是想给顾向晚找一个合适的供体，给她挑选一颗最健康的大脑。”

        “而我，就是那个最优的供体。”

        001号弯起来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可笑的是，等到他把顾向晚的记忆移植到我的大脑之中，他却发现，我的大脑根本无法移植给顾向晚，我极速衰竭的生命，让他的实验，不得已，以失败告终了。”

        “我想，在我之后，他又做了很多次实验，至于为什么实验一直没有成功，我并不是很清楚。”

        “原本，我会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直到有一天，被他以人工智能形式复活的顾向晚（图灵），感知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她在芯片摧毁之前，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才真正拥有了意识。”

        001号忽然抬眼，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看向蒋翩枝：“你能明白吗？当我刚刚苏醒时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就是顾向晚。”

        她不再说下去，这一刻，她早就泣不成声。

        蒋翩枝沉默下来。

        她从未站在001号的角度思考过。

        也从未想过，拥有了自己母亲全部记忆的001号，被‘记忆’中的所有最亲爱的家人疏远跟防备时的心情。

        望着哭成泪人的001号，蒋翩枝听到自己开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001号哭红的眼睛，也望向她。

        对视的一瞬，001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向蒋翩枝的怀里。

        她哭着，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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