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早,刚过申时不久,天变渐渐的黑下来了,大伙儿已经疲倦之极,再也难以继续行军下去,那个矮小汉子也就是姓陈的头领和华大哥以及其他几人商量了一下,准备暂时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待稍微恢复一下体力连夜离开。
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都想跑得越远越好,官军来得太快了,简直没有给我们一点准备的机会,就这样,七八百兄弟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逃多远。
没有食物,大伙儿都各自蜷缩在避风的地方躺下,不时传来受伤者的呻吟声。为了避免暴露,我们都不敢生火御寒,刺骨的寒风刮过树梢的嗚嗚声宛如鬼鸣,令人心里发紧。
哨兵已经派了出去,现在都不敢大意,再有一次偷袭,恐怕所有人都得埋骨于此了吧。我把身上的破夹袄裹得更紧了一些,望着黑漆一片的天幕发呆。
“鹏博,怎么还不抓紧时间休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地上的枯枝被踩得格吱作响。
“华大哥,我睡不着。”我转过身吸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
“在想什么?”华大哥也随意坐在了我身旁。
“我在想,现在我们就这几十号人了,能逃到哪儿去?逃出去又能怎么样?”我的声音显得很低沉,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沮丧味儿。
轻轻叹了口气,华大哥随手揪起地下一把枯草,丢了两根进嘴里,似在细细品位那苦涩的味道,半天没有吱声。
我跟随华大哥这么久,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消沉过,以往他总是鼓励我,要我振奋精神,车到山前自有路,天无绝人之路等话语我也听过多遍,但此时,似乎他也不愿意再用这些话来安慰我了。
一千人马眨眼就只剩下不到百人,所有马匹早已损失一空,外有追兵,内无粮草,区区几十人能济什么事,恐怕逃进山里,最终也只有作鸟兽散,什么大业宏图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了。
“鹏博,你认为我们今后该怎么走?”咀嚼了好一阵口中的草根,华大哥才突然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我?”我怔了一下。
“对,你怎么看?”华大哥一直说我对事物的看法有一股常人无法比拟的天赋,我自己不觉得,也许是我书读得多一些吧,几年来那个满腹牢骚的老儒倒是教了我不少东西,使我与一般人对事物的看法也有所不同。
“我曾听教我识字的师傅说过,他说这大汉朝虽然已经没落,但根基尚未完全腐朽,若没有大的变化,应该还能维持百十年,即使有大的变化,只要当权者能正确处理,也能应付过去,只是以后的变数就大了。”我想了一下,幽幽的说道。
“那这变数究竟指什么呢?”华大哥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傅也没有说清楚,他只说一旦有大的变化,那就是乱世的开始。”
“乱世的开始?乱世?”华大哥有些迷惘的喃喃自语道。
“对了,华大哥,方才陈头领叫你过去干什么?”我有意岔开话题。
“还能干什么?还不是商量怎么走,现在只剩下不到百人,还有不少带伤的,能往哪儿走?只有进山,躲得一天是一天。”华大哥的话也充满了无奈。
“那以后怎么办呢?”我又问道。
“以后?哎,现在还说不上什么以后。”顿了一顿,华大哥又说,“我听说现在除了南阳的赵弘几位头领率领的部队还有些力量以外,其他几部,象东郡的卜己头领率领的部队也已经被皇甫嵩和朱儁的部队打垮了,连卜己将军都已经战死了,我估计宛城的赵弘头领他们几位如果不趁早转移的话,恐怕也难逃一败。”
我默默的思索着原来师傅说过的话,大汉朝几百年基业绝不是轻易能够颠覆的,不过经过咱们这几地黄巾的冲击它在想恢复往日的荣光是不可能的了。师傅曾说过,要想打倒一个强大的事物,最好的办法便是先依附于它,然后籍对方的力量壮大自己,最后待时机成熟,再行致命一击。
现在的大汉王朝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在各地豪强武装的全力支持下,还能勉强维持,不过无论是中原内部这次黄巾风暴残留下来的流民和盗匪,还是原本就在蠢蠢欲动的边疆少数民族势力,都将对大汉王朝构成极大威胁。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还是必须依靠各地豪强地主武装势力,只有让他们与官军结合才能勉强维护这摇摇欲坠的正统政权。
见我半天没有说话,华大哥也摇了摇头叹道:“现在咱们只剩下这一点人马,若是遭遇官军,恐怕大家都只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我方才向他们几人建议干脆除掉头上的黄巾,暂时避避风头,反正我们这几十人绝大部分都是这附近州县的人,想也看不出什么漏洞,若是遇上官军,就说大家是躲避战乱,跑到山里逃荒的。”
我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啊!”
“哼,老陈他们几个还在犹豫,那鲁达几个还想去南阳投奔赵弘头领他们,我看再不作决断,恐怕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华大哥脸上露出罕有的讥讽神色。
我脸色一黯,这剩下几十人绝大部分都是他们几人的心腹,若是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恐怕是没有人会赞同华大哥的意见的。
我心里在暗暗叹息,虽然我对带兵打仗并不内行,但我也看得出来,那陈头领和鲁头领几个也许冲锋陷阵算是一把好手,但论到战略眼光来说,恐怕就根本谈不上了,如果不是华大哥在旁边帮衬,咱们这支队伍早就灰飞烟灭了。可他们也不是十分相信华大哥,因为华大哥是中途加入的,不是他们一起举事的,所以往往在许多方面限制华大哥的影响力,大事的决定上对华大哥的建议往往也犹豫不决,令华大哥很是不快。
“华大哥,咱们只有十几个人,其他的都是唯他们几个马首是瞻的,再这样耽搁下去,我们迟早会落入官军的包围圈里的。”我悄悄瞟了一眼周围,见四周的战友们都还在抓紧时间休息,没有人注意我们俩,便小声的说道。
我所说的十几人是指这残存的八九十号人中,有十多个是与华大哥关系较好的,他们大都不是那几人的心腹,也十分信服华大哥的为人和本事,若是真要分道扬镳,这十几人铁定会跟着华大哥和我一块儿走。
摇了摇头,华大哥苦笑着拒绝了我的暗示:“现在只剩下这几十人,若是再分散,那才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更何况我们这区区十几人又能干什么?恐怕当强盗都不够分量,大家聚在一起,至少还能凑凑数量,还有我们原来抢得的不少财货都是他们掌握着,没有这笔积蓄,咱们怎么渡过这个严冬?”
我并不赞同华大哥前面的理由,但华大哥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是啊,若是没有钱财,咱们只有十多号人,没有粮食,没有武器,没有去处,什么也干不了,那就真的只有坐以待毙了。
我的眼睛里悄悄渗出一丝杀意,轻轻与华大哥望过来的目光一碰,华大哥一怔,瞬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间我已经从一个莽撞少年蜕变成一个为了自身利益而可以忽略其他一切的人。
缓缓摇了摇头,但华大哥还是被我的想法惊了一跳,似乎在思索我眼睛中流露出的想法的可行性。
睃了周围一眼,华大哥的声音也低了下来,“鹏博,不要有此想法,现在我们还需要同舟共济,何况我们的力量远逊于他们,还是再一下看看再说吧。”
我内心对华大哥的意见很不以为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如果不当机立断,那就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经过了这几个月血雨腥风的生活,见惯了身边朋友战友的死亡,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少年了,心也变得冷硬起来,再看烦了自己内部的勾心斗角,我早已有改变现状的想法。但华大哥不同意,我也无可奈何,他是我们的首领,没有他的同意,我们是无法作出任何行为的。
“我再去和他们说说,争取他们能早点作决定。”华大哥站起身准备再去作努力。
“如果他们真的准备去宛城呢?”我没有阻止华大哥的最后努力,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
楞了一下,华大哥在黑暗中的脸色变得坚决起来,“那咱们就各走各的路,我决不会去宛城送死,恐怕还没走到南阳境内,大伙儿就得变成路边的尸体。”
就在华大哥转身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一身闷哼,警觉的站了起来,顺手将插在旁边泥土中的长矛也拔了起来,带起一大块泥土和杂草。在华大哥这几个月的严格要求下,我的武功进步很快,尤其耳目聪灵了许多,连素来不爱夸奖人的华大哥也说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华大哥好象也有些察觉,那杆透出丝丝寒意的手戟早己握在手中,身子也弯了下来,双眼警惕的望着传来声音的方向。但一切显得那么平静,除了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呜声,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疑惑的望了一眼华大哥,他的神色也有些困惑,但多年的经验让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牢牢的注视着前方,全身紧绷,犹如一头待机而噬的猎豹。见华大哥这副模样,原本有些松懈下来的我也重新紧张起来,慢慢将手中的铁矛调整到攻击的最佳位置,屏住呼吸。
又是一声轻轻的闷响,有些象我们那边山里猎户用来设陷阱对付猛兽的窝弓发出的声音,我诧异的望了一眼身旁的华大哥,华大哥的脸膛一刹那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弩!”华大哥声音又轻又急,“快去通知他们,官兵来了!不要暴露了,让大伙儿赶快准备战斗。”
弩是官军精锐部队特有的利器,其攻击力强,容易掌握操控,乃是一种极其厉害的远距离攻击武器,我们黄巾义军中都没有装备这种武器,只有官军中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