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尘回避了叶倾怀的目光,道:“王立松做了二十年文校祭酒,文校本是朝廷兼办,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祭酒又是桃李满天下,门生遍朝野,卷入这些案子,也并非匪夷所思。”
叶倾怀仍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然而陆宴尘只是将宋哲的画像收在了袖中,道:“此人微臣会托人去寻。”
“托人去寻?”叶倾怀眯了眯眼,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陆宴尘的用词。
“陛下,微臣今日来,还有一份陈情要呈奏陛下。”
陆宴尘从案边站了起来,在叶倾怀面前跪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高举过顶。
叶倾怀微微蹙了蹙眉。
陆宴尘此刻的模样,和前世在大殿上逼她退位时实在是如出一辙,不禁勾起了她往日回忆。
“先生这是做什么?何须行此大礼?”
陆宴尘跪着不动,没有答话。
叶倾怀知他执拗,不再多问,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那本折子翻阅起来。
只匆匆扫了几行,她便怔住了。
这份陈情她好不眼熟,陆宴尘在折子上奏请归乡,要回允州一趟,告假三个月。
前世她也看到过一份大同小异的折子。
但她那时对陆宴尘十分依赖,因此驳回了他的奏请。陆宴尘这才说是父亲病逝,他要丁忧归乡。大景治国以仁孝为先,叶倾怀不得已同意了他的奏请,保留了他的官职,准他回乡丁忧。
此刻又看到这份折子,叶倾怀心中却起了疑心。
若他陆宴尘当真是回乡丁忧,哪至于这般遮掩,直接在折子里奏请便是。更可况,年前她才问过陆宴尘,那时陆宴尘的父亲并没有半分生病的征兆,用陆宴尘的话说,就是“可称健朗”。
于是,叶倾怀出言试探道:“朕若是不允呢?”
陆宴尘显然十分意外,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似乎在心里做着什么斗争,想着怎么答叶倾怀的话。
叶倾怀见他犹豫,决心推他一把,又道:“如今六部动荡,大案频出,朕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此时离不开先生。先生若要告假回乡,此时不好,晚些尚可。”
果然,陆宴尘立即奏请道:“陛下,家中来信,说家父突染重症,微臣……不得不回乡一趟,还望陛下准臣所奏。”
他此话一出,叶倾怀几乎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陆宴尘真正的目的是回到允州,而非丁忧。丁忧不过是因为他没想到叶倾怀竟然不批他这三个月的小假,才在无奈之下搬出的借口罢了。
叶倾怀看着跪在面前的陆宴尘,心知他已下定了决心,自己说什么都留不住他。
可是另一个疑惑又在叶倾怀心里冒了出来。
按照叶倾怀先前的推测,陆宴尘极有可能是劫狱营救王立松未遂之人,可如今叶倾怀抛出宋哲一事,陆宴尘竟然都无动于衷,执意要告假,实在是诡异。
难道他不管王立松了吗?
叶倾怀马上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
陆宴尘性子固执,若是祭酒对他重要到了能为之去劫天牢的地步,那他一次劫狱不成,绝不会就此作罢,还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
一瞬间,一个念头在叶倾怀脑海中闪过。或许,连回允州也只是他的托辞,他真正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叶倾怀决心再试探他一下。
“先生乃朕的老师,令尊便如同朕的长辈。令尊病重,朕心中也颇为忧心。这样,朕命太医周守一跟先生一起去允州,即日便启程了。”说完,叶倾怀提笔作势便要拟旨。
“陛下,家父一介商流,怎能劳御医如此奔劳?”陆宴尘的声音透着几分慌乱。
“民间百姓都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何况朕是皇帝。朕都说了,先生的父亲便如同朕的长辈。给朕的长辈看病,本就是御医分内之职。”
说着,叶倾怀奋笔疾书地拟着圣旨。
“陛下,家父病重,只怕……”
“先生慎言!”叶倾怀打断了他,目光如炬道,“此乃大不孝。”
陆宴尘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叶倾怀冰冷的目光,如一把冰刀,刺破了他的谎言。
叶倾怀放下了笔,缓声问道:“朕再问先生一遍,令尊可还好?”
陆宴尘垂下了眼眸,沉默了许久,答道:“尚好。”
“尊翁在世,却说丁忧,先生的孝悌之义呢?”
陆宴尘陷入了沉默。
见他不作声,叶倾怀合上了他的折子,绕回案边坐下,她看着陆宴尘,神色平静,问道:“朕知先生有难言之苦,朕不怪罪先生。但先生可能告诉朕,这个时候回允州,究竟所为何事?”
陆宴尘抬眼看向她,眼中忧虑重重,最后他道:“父母在,不远游。微臣离家已有四年,想回去看看罢了。”
见他不肯坦言,叶倾怀叹了口气,多少有些失落道:“先生说,朕可以信你。可先生呢?先生信得过朕吗?”
陆宴尘在叶倾怀的质问下似乎想辩解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移开了眼,看着书案一角摆着的那盆文山秋香。
叶倾怀却仍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问道:“先生这次告假,是又要去劫天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