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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零章 辞呈

        林聿修告退后,叶倾怀又仔细地把仓场案的卷宗看了一遍。

        林聿修整理的卷宗详略得当,客观公正,读起来十分流畅,叶倾怀很快便看完了。

        然后,她陷入了沉思。

        这几桩案子虽然已经查清,主从犯连带背后的作案动机都明明白白,像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整故事。

        但是叶倾怀却隐约觉得,这只是冰山一角。

        这棵看似脉络清晰的树木,在不为人知的地下,还埋着盘根错节的根须,而这些隐秘的部分,才是它赖以生存的关键。

        叶倾怀不知道这根埋得有多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把它连根拔起。

        以及,她是否能承担得起连根拔起的后果。

        她素来行事果决,不计后果,但在这棵苍苍古树面前,她也迟疑了。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叶倾怀心道。但无论如何,仓场的兵粮必须要找补回来,这是关系到前线战局的大事。

        她决定明日早朝试探一下陈远思。

        ——

        然而,叶倾怀并没能试探到陈远思。

        他称病告假了。

        不仅如此,让叶倾怀更意外的是,下朝后她从内阁递上来的奏折中收到了一封厚厚的辞呈,奏请之人正是陈远思。

        内阁首辅在辞呈中声泪俱下痛定思痛地表达了自己对于没有养育好儿子、管理好属下的悔恨之情,然后对自己在大景朝廷里兢兢业业干了四十年的工作做了一份总结,最后称自己已是行将就木,有负薪之疾,恐负圣恩,愿为贤者让路。

        叶倾怀看到一半,便皱起了眉头。

        这老头子,好一招以退为进。

        虽然全文都是做小伏低的谦逊之词,却先是将自己这些年为了朝廷出过的力罗列了一番,再明里暗里地说是因为皇帝有了新进的宠臣,所以自己不得不让贤。最后两手一摊,直接把烂摊子交给皇帝,自己不干了。

        彷佛皇帝是个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而他则是那个为朝廷呕心沥血却蒙受冤屈的忠良。

        叶倾怀读完全文,将折子猛地合上,重重摔在了案上,恼道:“呵,真有意思。朕就不信了,大景的朝廷离了你陈远思,难道就不转了?”

        恼归恼,说归说,叶倾怀骂完之后,还是提起笔来,在他的辞呈后面批复了几句类似于“阁老身体要紧吗”“大景离不开你”之类劝慰的话劝他回心转意。

        批完完后,叶倾怀又检查了一遍,以确保自己的措辞足够体贴又能避重就轻地不做结论和承诺。

        然后,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本辞呈思索了起来。

        陈远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递上辞呈来呢?明明前两天他还在内阁的会议上就前线增设铳筒所需的费用与何青长争执,怎么会今天突然就辞职不干了呢?

        必然有个什么契机。

        叶倾怀思前想后,只有一件事有可能触动陈远思那根敏感的神经。

        那就是林聿修的觐见。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他已经知道昨天林聿修来过,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知道以林聿修那个性格加上皇帝对此案的重视程度,此事必不能善了。

        这约莫是他今日称病不朝的原因。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回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他索性请辞罢官,让叶倾怀知道他对朝廷的重要性,好让叶倾怀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发落陈学申。

        这便和王立松要入京面圣时顾世海调动中州军向盛京移动是一个道理。

        便是在暗地里要挟皇帝不要轻举妄动。

        ——

        事实证明,陈远思确实是有足够的底牌才敢这么做的。

        没有陈远思在的朝廷,处处都透露着贫穷,缺钱缺粮也缺人。

        虞江辉这个户部尚书像是个摆设一样一问三不知。

        不仅他一问三不知,整个户部都是。

        叶倾怀本想将他撤了,但一想,就算把他撤了也无人可换,于是无奈作罢了。

        僵持了半个月后,熬到了一旬一次的休沐日。

        叶倾怀起了个大早,带着周守一和几名太医,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地向着陈府进发了。

        陈府与她年前来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这次待客的不再是陈远思,而是他的次子陈锦州。

        陈锦州与他爹一样,长着一双金鱼眼,他眼下有一圈重重的眼袋,神色憔悴,佝偻着背,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六十岁的老人。

        对于叶倾怀登门看望卧病在床的父亲,他先是感恩戴德了一番,然后表示父亲实在是病得太重下不来床,大哥则被父亲关在了祠堂里进行深刻反省,所以才轮到他这个次子来接待皇帝这样的贵客。

        然后又是一番诚惶诚恐。

        叶倾怀便也与他虚与委蛇嘘寒问暖了一番:“令尊实乃我朝肱骨。他这一病,不仅朝廷上下左支右绌,连朕都急得快要跟着病了。所以朕这次可是把宫里最有本事的几个太医都带出来了,不管用多昂贵多珍奇的药材,一定要把陈阁老的病治好了。”

        她这话其实是有几分真的。

        经过最近的几番折腾,叶倾怀不得不承认,在当今内外交困的局面下,大景的朝廷离了陈远思,还当真是转不起来了。

        是以,叶倾怀不得不来舔着笑脸登门拜访,她甚至都想好了,什么仓场案,什么陈学申,虽不至于说既往不咎,但眼下都可以暂时搁置。只要陈远思不要摆烂不干,一切都好谈。

        但她没想到的是,陈远思竟是真的病了。

        几名太医看过后都说陈阁老确是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加之积劳成疾,需要休养。

        连周守一面对叶倾怀询问的目光,都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便十分麻烦了。

        若是陈远思持续告假,不要说前线的工事,连粮草恐怕都要成问题了。

        届时便不是治不治陈学申罪的问题了,而是大景这个国家还存不存在的问题了。

        “陈阁老是怎么突然病倒的?”叶倾怀问道。

        这次不待太医回话,陈锦州抢先道:“陛下有所不知,家父那天去了一趟顾阁老府上,回来面色便不太好,到晚上就发了高热,一下子病到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