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除了几位过来作陪的大户小姐,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醉意。
那位柴市的宋二公子眼神惺忪,对着白启说道:
“白兄弟,我等真真羡慕你,能够拜入通文馆,做教头的徒弟。
咱们生在黑河县,想要闯进义海郡,实属不易。
小地方的风光,终究比不得城里混出名堂,光宗耀祖,让人向往!”
白启嘴角一扯,这些公子哥儿眼高于顶,从来没把裤腿沾泥巴的贱户当成人。
天天大鱼大肉,衣食无缺,有着仆从杂役服侍打理,还在抱怨得到不够多。
殊不知,他们所过的日子,已经是常人当牛做马好几代都求不来的盼头。
“全世间的好处便宜,都给你占干净得了!”
白启暗自腹诽,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伸筷夹菜,埋头吃喝。
这一桌席面估摸着挺贵,摆着两盘宝鱼做食材的美味佳肴。
没个百把两银子应该下不来,岂能浪费。
“义海郡藏着多少地头蛇?手段厉害的狠角色扎堆,哪有这么简单站稳脚跟。”
何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感慨道:
“别看你我在黑河县威风的很,进到大城里头,别个未必晓得你是谁。
三籍六户,哪天若能脱户入籍,才算做了人上人!”
那位神手门的祝小姐颇为秀气,掩嘴轻笑:
“黑河县三大家里,就属鱼栏跟排帮关系最近,何家大郎还烦恼什么,奴家可曾听说,你爹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送你进城,领个税吏的差事。”
此言一出,本来有些冷场的聚会立刻热闹,就连另一桌那些插不上几句话的富商子弟,也有些人腆着脸厚颜掺和进来,开始吹捧。
“少东家门路真广!税吏可是肥差,每年下乡征收各县,去哪里都能当大爷,被人好生捧着!”
“我听亲戚讲,升迁顺利,有望跟着道官做个童子,学到几手方术、法术。”
“啧啧,这可了不得,搞不好以后就是上三籍了,登不进道籍,入个贵籍,也扬眉吐气!”
“少东家日后飞黄腾达,切莫忘记我等……”
霎时间,何泰就成了场中瞩目的焦点存在,如同众星捧月。
适才还因为是通文馆弟子被众人讨论的白启,立刻变得黯淡无光。
即便隐隐占据头把交椅的天鹰武馆韩隶,闻言也不由地露出惊讶的神色,侧身靠近过去。
要知道,进城容易,扎根却难。
倘若能在义海郡谋个有前途的差事,像是排帮的舵主,或者官府的税吏,日后便能被人叫声“老爷”了。
“祝家妹子莫要瞎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哪能往外乱传,大家不要起哄。”
尽管何泰如此说着,可嘴角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遮遮掩掩欲语还休的样子,反而更加坐实祝家小姐的说法。
顿时,鱼栏少东家那张普通的年轻面皮,莫名显得气质出众,好似浮现出一种名为“锦绣前程”的异样光辉。
“渔民的子女想上岸置办田产,脱掉贱户之身,东家的后代,则盼望进大城当老爷。
人心不足,各有活法。”
白启毫不关心,默默起身让出座位,端着酒杯走到另外一桌:
“勇哥,明后两天鱼档开张,记得过来捧场。”
断刀门内受人尊敬的邓勇,此时完全挤不进这场聚会的中心位子,只能充当捧哏接话,活跃气氛的小角色。
看到上桌的白启主动答话,他眼中掠过一丝感激:
“我必定带着断刀门的一众师弟,给小七哥你好好贺声彩!
昨儿还耳闻你连着打上一箩筐的宝鱼,日赚六百多两,震动整个东市!”
白启微微一愣,旋即展现满意之色。
他大清早就跟着宁海禅出门,的确还不知晓,梁三水究竟给自个儿的渔获,折算多少银子。
而今一听,确实厚道!
一大箩筐的宝鱼虽然不少,约莫有个八九条,可分量都很一般,上称差点意思。
加上其他的好货,刨去抽成,能得五百两算是赚的。
没想到还能远远超出!
“真要感谢水哥照顾。”
换成以往的白阿七,听到六百多两雪花银,必然激动无比。
可经过通文馆的打磨锻炼,他当即就换算成堪堪只够十天的练功所需。
于是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勇哥,这几位少东家、公子哥儿,咋都盼着闯进义海郡?
以他们的身家,买个大城的宅子不是随随便便?”
白启压低声音悄然问道。
“唉,小七哥你有所不知。
县上三大家,以及各座武馆,都是六户之身。
并不免税,也不免罪的,只能坐轿子,不可用马车,进衙门要下跪,见官员要磕头。
打个比方,像过阵子从郡城来的税吏,职位说大不大,可若惹恼他们,串连起来给你栽个抗法的由头。
没有往上的关系,当即就落个罪名,难以洗干净。
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邓勇家里贩卖私盐,常常跟郡城小吏打交道,最晓得里面的门道: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便是此理。
唯有靠着鲸吞义海的排帮,或者依靠龙庭的官府,才可不被轻易拿捏。
三大家能够掌握黑河县的百业营生,没人觊觎,正是因为他们各自有大城的路子。”
白启手指摩挲酒杯,琢磨出味道来了。
正如古代成为乡绅之后,下一步就是考科举,挣功名。
龙庭治下的赤县神州,这些少东家们,一门心思想要扎进义海郡,并非为了谋生路。
他们所求的,乃通往更上层的渠道,uu看书 以及更高一等的权力。
长久窝在黑河县,撑死了也就一练二练的好手。
即便有些天赋资质,大概很难突破三练。
看熊鹰虎豹这几位就知道了。
浅水养不出蛟龙。
宁海禅那般的人物、通文馆这样的地方。
出现在黑河县,本身就很反常。
“郡城不好混,排帮鲸吞义海,势力之大,几乎涵盖怒云江上下游,麾下高手如云。
黑榜中人,足足占了半数!衙门更难进,那些道官眼高于顶,勘验资质严苛无比……”
邓勇长吁短叹,他家底还算厚实,当然也起过进城闯荡的念头。
只可惜现实残酷,放在黑河县尚且够看的私盐贩子出身,丢进茫茫义海郡,几如小鱼小虾误入大江,压根翻不出浪花来。
“七哥你倒是不用操心,若能从通文馆出师,大城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为何?”
白启眉毛一挑,起了兴致。
“教头,他在义海郡……名声也不小。”
邓勇答得含糊不清,像是有啥忌讳。
“那块匾么?”
白启心下想到初次登门拜访通文馆,所看到的场景。
黑底金漆,独角狮头。
中间走着“义海藏龙”四个大字!
“但愿是好名声,而非凶名声……”
白启心头一紧,隐约感觉不对劲。
宁海禅瞅着也不像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主儿。
没道理会惹出什么天大祸端,让我这个做徒弟的跟着遭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