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摸了,别摸了……说好了,只让碰一下的!”
南明离火剑哼哼唧唧,小猫小狗似的轻轻扭动。
但并非真个抵触,更像在暗示加大力度。
“果然,只要是剑,便挡不住我的手法!”
白启表面平静,实则颇为得意。
有着【剑君十二恨】神种的效用加持,通过观其形,听其音,吃准这口天降宝剑的一切细节变化。
何时放缓,何时提速,何时猛攻,何时轻柔……可谓尽在掌握!
拿捏稚嫩如孩童的小家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正当白启沾沾自喜之时,心意把时刻凝练的敏锐灵觉,陡然浮现一股冷意。
好似阵阵阴风刮过脖颈,令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寒颤。
白七爷不动声色地张望两眼,并未发现任何异动,心下奇怪道:
“我行事堂堂正正,与这口剑也算有缘,情投意合……没道理像做贼一样心虚!”
……
……
“畜生!真是他娘的畜生!”
藏在暗处,收敛气机的淳于修咬紧牙关。
斗笠下那张面皮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那可是受我剑宗供奉的三大神兵之一!我当初祭炼温养,每次都焚香沐浴,净手敬拜!
这小子,竟然直接开摸!经过老子同意么!?”
身为南明离火现今名义上的持有者,淳于修莫名感觉脑袋一沉,如同被戴了绿帽子的苦主。
若非不方便现身,他就要如雷暴喝,跳出捉奸,当场逮住这对奸夫淫剑!
“不对!南明离火霸道轰烈,多少资质顶尖的真传施展平生所学,也未博其垂青!
怎么可能一见白七郎就主动投怀送抱!
个中定有内情,也许……是了!”
淳于修眸光一闪,豁然大悟:
“南明离火它晓得我对白七郎格外留意,故而帮我试探底细!”
这位剑宗真传大胆猜测,并且认为这是唯一靠谱的解释。
否则,一個剑术都未入门,剑法都不精通的后生小辈,凭什么盖过子午剑宗的众多天才?
总不可能因为他生得英武,有几分姿色吧?
“神兵通灵,却终究非人,哪里懂得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是我着相了,过于下作,无端误解南明离火。”
淳于修释然一念起,刹那天地宽,汹汹怒火逐渐平息,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再看待南明离火剑跟白七郎亲昵,心情大为不同。
“真是从穷乡僻壤出来,没什么厉害传承,竟然不认得神兵。”
这位剑宗真传暗暗思忖。
铸兵为“锻”,养器为“炼”,各自分出百、千、万三大层次。
一口蕴生纹路,自成形体的千锻宝兵,不仅浮现耀眼宝光,更具备“摧坚”、“斩邪”、“锐烈”、“破甲”等诸般性质。
寻常武夫持拿在手,战力暴增,足以跨越一大境界不落下风。
尤其,这种顶尖宝兵被长久温养,亦或者添加某种奇珍材料。
灵性越发饱满,有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晋升神兵。
故而珍贵至极!
当然,最为管用的方法,还是以功法、根骨皆相契合的武夫,用血肉、气血交融无间,不断烙印自身的“神”与“意”。
天长日久,灵性积累,宛若胚胎成熟,终有破壳而生的那天。
像子午剑宗三大神兵,千秋大恨、太虚无妄、南明离火,都是如此。
历经八九代人的悉心供奉,从中挑选几位合适的剑主侍奉。
最后于某一日,神意交汇,天地共鸣,突破成功。
“细想倒也合理,神兵自晦,只用肉眼难以勘破端倪。
南明离火虽是脱胎于第九代道子,可刚晋升就遭遇恶战,打得灵性大减,后面落到寇师兄手里才恢复,展现锋芒……不似千秋大恨、太虚无妄那般光芒万丈,气冲斗牛,瞎子都能看出不凡。”
淳于修思绪起伏,他自恃是四练宗师,欲要敛息匿形,更凑近些,旁观白七郎跟南明离火剑的“沟通”,
这小子也稀奇,捧着神兵,嘴里念叨个不停,好似能与之对话。
但还未等仁上前,忽见白七郎突然警觉,扫视一圈。
“好敏锐的五感……”
淳于修赶紧顿住身形,气血真罡覆盖于身,跟周遭地势冥合,掩藏自个儿的行踪,避免暴露。
堂堂子午剑宗当代真传偷窥小辈,传出去可算不上光彩。
……
……
“这口剑,长而窄,分八面研磨,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瞅着更接近于装饰礼器。
材质约莫掺杂了七采云珠,九华明玉,主体则用千载以上的寒铁、沉铜,加上不可或缺的庚金之气,相互熔炼铸成粗胚,至少置于炉火十几年,才能消磨……”
白启的来回摩挲并非毫无意义,他凭借这种碰触、掂量,让【打铁】技艺更好发挥效果。
“这锤打、锻造的本事,绝对不比黎师傅逊色,气力很雄厚,似千百下叠成一记,完全把里面杂质震荡干净,还使其烙印霜雪般的华美纹路!每一块铁料、每一块钢锭,皆在千锻之上。”
白启越摸越来劲,颇有种大厨试菜尝味,行家鉴宝赏玩的上头意味。
而被捧在手中的南明离火,同样感觉极为舒坦。
这种无微不至的抚摸,甚至比淳于修用气血真罡、神意心魂温养,更让它适意。
白启就像无比了解自身,熟悉每一处被锻打过的地方。
每每指肚沿着花纹细细摩挲,都让南明离火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愉悦惬然,好似重回主人怀抱。
“可惜,他不懂剑道……子午剑宗的养剑术,能用所习剑经作为养料,内蕴剑身,滋育浸润!”
南明离火遗憾想道。
“养剑术?拿来吧你!”
白启正摸得起劲,耳畔捕捉到这口宝剑的嗡鸣波动,眼睛立刻一亮。
他手上动作兀自一停,食髓知味的南明离火顿觉空落落。
三尺剑身轻轻弹跳,极力地收敛锋芒,慢腾腾往白七郎怀里挤,让其再好生把玩一番。
“咦……这是上乘剑经!大智、大仁、大勇,如此正气凛然!莫非,这人……乃主人所说的圣贤种子?天生的正道少侠!”
南明离火的怅然并未持续多久,剑身很快就被一股充盈剑意所填满。
它从中体会到浩大澎湃的灿金光辉,仿佛凝结着人世间诸多值得被盛赞的美好品德。
远比什么“杀生害命”、“嗔恨屠戮”来得让人亲切,意欲贴近。
“好温暖的气息!暖洋洋,热烘烘,由内到外的温煦和畅。”
于白启的眼中,这口宝剑宛若眯起眼睛、蜷缩身子的小猫小狗。
他轻咳两声,音量放大,自言自语:
“想我幼年梦中入一洞窟,见到石壁刻有众多剑经,一直囫囵吞枣,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即便对剑道心向往之,却也不得其门,唉。
小剑兄,今日能与你相识,也算了却我心头的一桩憾事。
短暂持剑在手,也算半个剑客了。”
白启拿出毕生所学,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哪怕一旁的淳于修耳朵竖起,隐约听到,都不由动容:
“此子,对剑道这般心虔志诚!实在难得!”
原本那张面目可憎的年轻脸庞,登时顺眼几分。
“你这么想学剑入道,我、我、我……可以传你一门秘传的养剑术!
等你将我养好了,很多剑法就无师自通了!”
南明离火剑身弹跳,如作龙吟,霜雪也似的剑刃流华浮动,宛若泪光涟涟。
“这怎么好意思,小剑兄。都道法不可轻传,哎呀,哪能让你破例。”
白启嘴上说着,《三圣剑》的灌注却未曾停歇。
南明离火如被浸在温泉之内,哼哼唧唧道:
“没事的!我家主人说过,为人要讲义气,行走江湖,义字当头!伱我已是朋友,教点本事算什么!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哦……”
白启果断答应,信誓旦旦:
“小剑兄请放心,我白七郎混江湖,靠的就是讲义气,兄弟多,为人正派!”
南明离火深以为然,剑柄连点,如同颔首。
仅从白启心中似有若无,却蕴含充沛的那股剑意就可瞧出!
这人一身的浩然正气,简直像要兼济苍生,普度众民!
“把养剑术传这种大好人,大豪杰,纵然让剑宗那些人晓得了,也不会过分苛责。
再说了,莫天胜那个家伙,骗我讲主人离世,将我放在冷冷清清的祖师堂,每日都被烟熏火燎,为的不就是替我再寻一个新主人……哼哼,淳于修哪有白小郎君好。”
南明离火嗡鸣个不停,以白启这种正道堂皇,直如天日的磅礴剑意,学会子午养剑术后,于自身必然裨益极大,有利无害。
“那你可要听清楚……”
“小剑兄真够义气!”
白启一边送上夸赞,一边默默牢记。
……
……
“这小子嘀嘀咕咕的,究竟在说啥?”
淳于修心痒痒,好像百爪挠心,却又不能靠得太近。
只见白七郎捧着南明离火,又腻腻歪歪半柱香时辰,终于消停。
“我要走啦!明天,没人,再来找你!”
南明离火恋恋不舍,体验过白启的剑意滋润,淳于修那种干巴巴的气血温养,顷刻显得无趣乏味。
“原来真是有主之物。”
白启兴犹未尽,却也不得不放手,如果能够把这口宝剑拐在身边,再入祖师堂,应当能跟三练层次的师父斗一斗了,省得还需欺负小娃儿宁海禅。
“小剑兄,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他好像眼角含泪,依依惜别,目送着南明离火悬空急旋。
这一幕落在淳于修的眼里,额角青筋再次暴跳,暗暗恨道:
“此乃老子的神兵,你个贼小子,上下其手这么久,差不多得了!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宁海禅一样的无耻德性!等六月初八朝天门一战,这笔账,算你师父头上!”
他冷哼一声,顾及四练宗师,以及子午真传的身份,并不打算跟小辈斤斤计较。
约莫三五息,南明离火不情不愿飞回淳于修掌中。
后者张开五指,欲要握住。
嗡!
三尺锋芒滴溜溜一闪,左右盘旋,竟是躲开了。
“……”
淳于修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愣愣望着来回吞吐的三尺锋芒,挤出八个字:
“敢问神兵,这是为何?”
南明离火如同七八岁孩童使着性子,嗡鸣长吟,直截了当:
“你……本就不是我的剑主,我只答应莫天胜,保你周全,勉强受你温养。”
淳于修面皮抖动,呆了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生铁般冷硬的字句:
“神兵,要弃我而去?”
南明离火轻晃剑柄,好像摇头:
“你是剑宗真传,又有重任在身,我岂会坏了大计。
往后我可以继续受你温养,维持剑中神意,但每天都得去找白小郎君。”
提到白启,这口神兵的长吟传音都变得顺畅,淳于修却是怒火盈胸:
“白七郎?神兵尊驾,你与他认得不到一个时辰!”
南明离火心直口快,想起以前跟随主人,听过话本里的一句话:
“受你温养一年多,还不如跟白小郎君一个时辰快活。”
淳于修如被万钧重锤砸中,猛然捂住胸口。
这位威压义海郡的子午真传、四练宗师,气得嘴皮发白,怒问道:
“尊驾说什么?”
南明离火不懂得察言观色,更没有掩盖隐瞒的意思:
“白小郎君,他能听见我的剑声,并非你我这种神意互通,而是他晓得,我每一次剑吟在说什么。
他还看得见我的本体……我受他的剑意滋养,觉得好亲近、好舒服。”
淳于修原本想要把白七郎挫骨扬灰,大卸八块的杀意,骤然一散,转为惊愕失色。
若非清楚南明离火剑没有扯谎的机心,他必然将其看作荒谬妄言。
“尊驾可确认?”
淳于修运转剑宗秘传,强行掌控神兵,让其回到手中,眸中绽出凌厉之色,质问道:
“白七郎他有观剑形,听剑声的本领?”
南明离火嗡鸣声大作:
“哎呀!你这人好讨厌!都说是了!而且白小郎君还有极上乘剑意……”
淳于修彻底怔住,完全没理会后面的喋喋絮叨,于心内喃喃道:
“寇师兄!寇师兄的离垢剑目,能观万剑之形!寇师兄的通明剑心,能听万剑之声……哈哈哈哈,我剑宗道子,当真在人间!”
他顾不得与南明离火再多说,手掐剑诀,将其收入眉心。
随后纵身一掠,仅仅片刻就轰然坠至此番同行的龙霆锋身前。
“龙师侄,帮个忙!”
勤快练功的龙霆锋诧异,这位真传师叔风风火火赶来,是有啥天大的事儿?
“你明天去见白七郎一面。”
淳于修郑重吩咐道。
“白启?师叔,我见他作甚?”
龙霆锋瞬间愣住。
“莫要多问,照做就是。对了,带上你的佩剑。”
淳于修眼睑低垂,好似做着盘算:
“记住,务必将佩剑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