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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护身符,不老药

    “真要论起来,我这应该也算被授箓吧?”

    白启不由想到驻于心神的那道墨箓,以及他所诵念的十六字——

    发生道业,从凡入圣,自始及终,然后登真。

    “眼睛一睁一闭,便就来到这方天地,也不晓得哪家做的引渡业务,如此粗暴简单,连个提示框选择‘是’或‘否’的机会都没有。”

    白启思绪发散,暗暗腹诽,浩瀚心海翻起细微涟漪:

    “倘若真有苍天授箓,不晓得我这一箓,该是哪位天老爷所授?”

    他内视己身,那道宛若天幕铺张,弥盖四方的墨箓笼罩心神,其上烙印两株参天巨树,一正一反,枝繁叶茂,各自悬挂熠熠生辉的金色种子,好似孕育成完满果实。

    诸般技艺则如星点,载沉载浮,若隐若现,充满玄奥的神秘意味。

    “多想无益。欲要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等自个儿啥时候站到顶点,便能看清楚了。”

    白启按下杂念,开始梳理从清风道童那里听来的消息。

    原阳观的道官冲虚子,居然慧眼识珠相中自己与阿弟?

    打算一并收入道院,做个生员?

    “真是转运了,进一趟义海郡,还能被道官瞧上。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白启屈起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那双眉毛渐渐拧紧。

    倘若早個半年,这种前程似锦的好出路摆在面前,他二话不说就给道官老爷跪下磕头,说出那句“公若不弃,愿拜为师”!

    但现在却要仔细思忖,考虑周全。

    原因无他。

    他已不再是光脚走路的白阿七,除开黑河县的鱼档生意需要兼顾,手底下养着一大帮人,同时还得尊重宁海禅的意见。

    擅自做主入原阳观的大门,到时候师父嘴上不说,心里想必很难痛快。

    身为通文馆亲传,于情于理,哪能随随便便拜进道院,给龙庭当牛做马争取考个编制。

    目光太短浅了。

    况且,那块挂在正厅的金字黑匾,以及历代祖师的衣钵,还得靠自己承接传续。

    “阿弟修道资质出众,且跟五百里山道的柳神娘娘认过干亲,足见非凡。

    将他送进道院,届时授过童子箓,再晋升当个青箓道官,也算光宗耀祖,对得起白家的列祖列宗。”

    白启琢磨着,黑河县世代务农的老白家,倘若能出一个道院生员,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至于自个儿嘛,手握《蛟伏黄泉经》,以及从齐琰、吕南师兄弟那里爆出的“驭剑术”、“神符术”,并不缺入门修道的上进阶梯。

    “更何况,道院考编于我而言掣肘太多,没弄清楚授箓是啥情况之前,最好稳一手。”

    白启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主意。

    既然原阳观的道官老爷有心,干脆顺势把自家阿弟送进道院,凭着他如今的财力与人脉,供养一位生员倒也不难。

    “咱们老白家,如果出个道官老爷!以后也有利于我上岸……咳咳,产业转型。

    黑河县干不过义海郡的十三行,在于那帮大老爷通过各种门路、渠道,以及靠山关系,牢牢把持住上游,就像山民、猎户、樵夫被柴市拿捏住一样。

    只要有人带头聚拢一盘散沙,未必斗不过所谓的高门。”

    白启既然撂下狠话,便不会轻易揭过,心里头的小本本上,早已添上郑家、鲁家等名字。

    念在蹭过祝家小姐几顿精怪灵肉的份儿上,他默默把祝家放在最后一位。

    “义海郡曾经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兵器铺子百胜号,就是兵匠行郑家的产业。

    我跟着黎师傅学艺,练成打铁锻兵的厉害本事,说不定还要接手鸿鸣号,难怪姓郑的,看我不惯,急着跳出来打头阵。

    鲁家,说好听些是古董行当,直白点儿,暗地里没少干盗墓活儿,否则那位鲁家大老爷也不会得个‘卸岭天王’的名号了。

    据说跟何家不对付,踩我一脚算是顺带。

    老祝的话,估摸着还是因为与火窑闹翻结的梁子……”

    白启略作分析,忍不住嗤笑:

    “敢情没哪一个是因为通文馆的血债,全都只在乎生意买卖。”

    他独自坐在隔壁房间,一边听着阿弟怎么套清风的话儿,一边寻思拿谁杀鸡儆猴。

    郑家树大根深,背景颇深,甚至涉及到盐铁专营的官办营生,算是比较硬的柿子;

    祝家虽软,却也没有什么大事儿犯到手上;

    唯有鲁家……这颗柿子,好像比较好捏!

    “鲁家大老爷与何世伯一样的年岁,几近甲子,瞧着却乌发浓密,皮肤光滑,好似春秋鼎盛。

    他旁边那个拿折扇的男子,眼神邪得厉害,所散发的浓重恶意,直接惊动灵觉。”

    白启适才未曾表露形色,更没有多看周二先生一眼,目的在于放长线钓大鱼。

    “眼识、耳识给出的反馈,乃是‘饥渴’与‘贪婪’,像老饕看到满桌佳肴,色鬼见着绝色美女,有种很强烈的情感冲动,几乎不加掩饰。

    兼之与异邪君类似的气息,答案呼之欲出,绝非啥正经人。

    稍后打个窝,再请师爷掠阵,看这条鱼儿上不上钩。

    若是聪明不咬饵,就放他一马,等师父回来。

    亦或者,带齐琰、吕南师兄弟,加上徐子荣组团打闷棍……”

    黑河县的白七爷料理仇家,突出一个人多势众!

    能摇帮手,绝不单打独斗!

    ……

    ……

    “周二先生,请恕鲁某人啰唆,义海郡里头,万万不可动白七郎。

    他若出了半点差池,按照宁海禅的性子,必定卷土重来,杀进城来,让十三行付出惨重代价。”

    宽敞的马车内,靠着车厢内壁坐下的鲁仲平犹不放心,再次叮嘱。

    这位周二先生的来历与底细,他颇为清楚,因此才不厌其烦,反复强调。

    “你放心,白七郎,虽然香气袭人,乃是万里挑一的好成色,但为了本教大事,我勉强忍得住。”

    提到白启的名字,捏着玉竹折扇的周二先生不禁眯起眼睛,舔了舔嘴皮子,

    风流倜傥的上等皮囊,却做出一副下作模样,让鲁仲平心下发寒,暗暗骂道:

    “这帮疯子,当真没一个正常!之前那人,也是瞅着道貌岸然,结果一到月圆夜,就像头发情的公兽,四处……祸害府中的下人,男女不忌,连马棚养的都没放过。”

    鲁家大老爷每每想起遭遇毒手的几匹好马,便觉得骇然不已,震惊于四逆魔教的邪门行径。

    要知道,那位前阵子突然暴毙府中的魔教分堂主,此前完全看不出有一丁点儿好色如命的迹象,哪怕自家儿子亲自送去暖床的美婢,俱是谢绝推辞。

    谁能料到……玩得这么大!

    “今日与白七郎一同前来的孩子,是他弟弟?”

    周二先生用手指擦拭唇角,好似回味着那股久久不能忘怀的香甜气息。

    “不错,这位白七郎乃黑河县人士,早前以打渔为生,家中父母先后过世,就剩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

    鲁仲平简单回答道。

    经过隐阁挂单千金悬赏人头那桩事儿,义海郡十三行的大老爷,谁案上没有摆过一份关于白七郎的生平情报。

    仅“宁海禅徒弟”这个名头,就足够他们重视了。

    十年前,苏家做了那种蠢事,险些祸及义海郡所有高门,诸位大老爷莫不引以为戒。

    “周二先生,眼下正是止心观搜查余孽的关键时候,算鲁某人求求你,安分一点,鲁某人可是把全家老小的性命搭进去,才上贵教的这艘船。”

    鲁仲平那张保养极好,宛若青年的脸庞浮现无奈之色,拱手作揖道:

    “白七郎挨不得,他弟弟……当然也是一样!钱堂主无缘无故死在龙湖别院,这事儿至今都未查清楚,义海郡现在水浑得很,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周二先生闻言心头凛然,忽然脸色一肃,左右两手交叠,压在额头上,口中诵念:

    “潜光隐耀,藏形匿影;含垢饮秽,吐霞凝光……”

    躁动的心神顿时宁定许多,眼中迸射的邪光亦是黯淡。

    过得片刻,再经由几次深深吐纳,周二先生终于恢复原本的俊逸气度。

    “让鲁老爷见笑了,委实是未曾同时见过两颗极品‘药材’。

    白七郎也就罢了,换血功夫做得足,隐隐生香,莹然如玉,已是万里挑一。

    他弟弟更了不得,生机命元腾腾如火,烧得旺盛,眉心聚着灵秀气,好似一株小仙苗。

    他俩站在一起,真如珠辉玉映,让在下难以把持。”

    见到周二先生又变成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鲁仲平长舒一口气,听闻四逆魔教的信众,往往极容易被七情六欲所驱使,做出几近于邪魔之举。

    那位钱堂主的病态嗜好,便让鲁家擦了好几回屁股,否则早就引起道官觉察,哪能隐藏得住行踪。

    “止心观的护身符可买了?”

    周二先生压下蠢蠢欲动的放纵心思,俨然如同学富五车的大儒,充满着饱读诗书的浩然气。

    “万两一枚,璇玑子真是捞钱的一把好手!我就说,死两个道院生员,为何这般兴师动众,都要布置搜山检海大醮,敢情是拿捏十三行!”

    鲁仲平脸皮抖动,像是咬紧牙关,璇玑子前脚发布公文,遍传各县,捉拿白阳教余孽,后脚便卖止心观开过光的“护身符”,声称义海郡中逆贼作乱,佩戴这一枚护身符,能够保证不染邪气。

    话中深意一目了然!

    未曾佩戴护身符的诸位大老爷,兴许就染了“邪气”,可能与逆贼勾结!

    “十三行于道官而言,本就是养肥的牛羊,逢年过节宰上一刀。鲁老爷,还没习惯么?璇玑子捉拿余孽是真,但捞些银子充实道观司库的大好机会,错过未免可惜,哈哈哈,换成你,恐怕也会这样做。”

    周二先生眸中闪烁精光,淡淡笑道:

    “左右不过万把两银子,正因为璇玑子的爱财,才省去我再跟护法大人,求一道珍贵至极的‘偷天换日符’。

    他想立功,盯的是白阳教,我等四逆信众,反倒无足轻重。”

    左右不过万把两银子……

    你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止心观拢共放出八十八张护身符!

    摆明让义海郡十三行各自认购!

    只买一张哪里填得饱璇玑子的胃口!

    饶是鲁仲平平时自诩大方,挥金如土,此时也不由地肉痛。

    “鲁老爷,做买卖有出才有进。别的不说,我教‘筋菩萨’赐予的回春丹、养颜丹效果如何,你自己应该深有体会。

    常服十日,重返青春,芳华永驻,这般神妙,足够你鲁家赚足十世之财,何必再干盗墓的脏累活计!”

    周二先生眼睛余光一瞟,似是窥破鲁仲平的想法:

    “凭伱的手段,打通天水府的门路,再攀个八柱国的勋贵靠山,这生意不愁做不成。

    至于丹方来路?正正经经,道丧之前,丹宗遗留,哪怕龙庭调查,也有清晰跟脚,你们鲁家干的本就是盗墓营生,偶尔挖出几张秘方,再合理不过,谁会怀疑你勾结‘魔教’?

    再者,等那些权贵家中的女眷用舒服了,离不开了,谁又敢指认你勾结‘魔教’?!”

    鲁仲平眼神炙热,他明知道周二先生有画饼嫌疑,但没办法,这个饼实在太香,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鲁某人听说,贵教还有‘不老药’,足以延寿甲子……”

    周二先生眼神玩味,戏谑笑道:

    “我教不老药分三等。一为‘百年散’,让人多活一百年,但难以阻止气血流散,最终老得牙齿脱落,骨头疏松,风一吹就倒,只能躺在床榻以米粥过活;

    二为‘千秋丸’,让人活上整整一千年而不死,但逐渐会变得心如朽木,无知无觉,食肉无味,交欢无趣,将一切视为枯燥,最终如山石受风吹日晒,形体崩解腐灭而死。”

    鲁仲平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禁打个寒颤。

    这等活着的法子,俨然比死了还难受!

    可某种内心的本能欲望,驱使着他继续问道:

    “第三种呢?”

    周二先生拍掌道:

    “第三种最为厉害,其名为‘万岁丹’,乃夺天地造化之奇珍。它能让一介凡夫活足一万年,你可晓得一万年的悠久?历经三次道丧浊潮,见证上百个王朝兴盛,不计其数个家族兴衰。”

    鲁仲平睁大眼睛,好像难以置信世上有此神药:

    “那么,代价呢!万岁丹所带来的后患是什么?!”

    周二先生平静道:

    “毫无后患。你可以大口吃肉,也可以坐拥美色,且永葆青春,容颜不改,气血旺盛,宛若青年。”

    鲁仲平呼吸一滞,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周二先生打断:

    “唯有一样,必须为凡夫所用,且永远无法修行,武艺、道艺、巫术、蛊法……任何内外蜕变的向上之路,都无法被服用过万岁丹的躯壳容纳。

    鲁老爷,你想想多有意思,一具肉体凡胎,活上一万年,哪怕他被砍下脑袋,亦或者五马分尸,甚至煮成肉糜。

    因着万岁丹的奇异药性,他都能够再生长而出,直至一万年终,才得以死,在此之前,他的存在很难被抹杀掉。”

    鲁仲平脸色惨白,身子紧贴马车内壁,听过周二先生这番话,他心里头只浮现八个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贵教当中,真有人服过么?”

    鲁仲平迟疑问道。

    “有的。以百岁散居多,千秋丸次之。万岁丹嘛,这玩意儿稀罕得紧,并非随意练得出来,本教成立以来,也就一人有幸吃过。”

    周二先生轻声说道。

    “那人……”

    鲁仲平好奇心起,可问到一半又赶忙住嘴,他不想知晓太多四逆魔教的秘辛,免得再也无法脱身。

    “那人失踪了。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逃出我教总坛。最近一次现身是十年前,与子午剑宗道子寇求跃相见,从此渺无音讯。”

    周二先生坦然答道。

    五百年?

    鲁仲平眉头皱起,四逆魔教不是龙庭治世之后,方才冒出的么?

    “我教随道丧而立,伴浊潮而起,只是习惯隐介藏形,不喜招摇罢了。”

    等周二先生话音落下,行驶的马车也停在龙湖别院门口。

    “白七郎与他阿弟,我暂时不会动他们,这一阵的风头过去,他俩总要有一人,入我炉中。

    至于宁海禅,四练宗师固然值得敬畏,我教四大护法,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皆可寄托庐舍行走人间。

    鲁老爷,你和郑家、祝家,乃至其他各家,都把这人视为眼中钉,你与他,更是杀父之仇。

    不妨一起筹笔大供奉,捐予我教,我愿摆下四方神台,直接请下四大护法,将其除掉,如何?”

    鲁仲平眼皮一跳,除了宁海禅?

    旋即摇摇头:

    “犯不着惹他。只要宁海禅没进义海郡,与十三行相安无事,干嘛吃饱了撑的,捋他的虎须!”

    他想得明白,万一四逆魔教没办成事儿,留下个烂摊子,受苦遭罪的,还是自己。

    并无半分实质好处!

    至于区区杀父之仇?

    老头子不死,我怎么继承位子当家做主?

    鲁仲平冷笑,他从二十岁起就巴望着老爹进棺材,好让自己做大老爷了。

    ……

    ……

    原阳观,冲虚子盘坐大殿,不同于璇玑子喜欢于后山结庐静修,他这么多年,始终都是与众多童子一起行早课、晚课。

    今日念过《五帝宝诰》,他徐徐睁开眼,挥手屏退左右两边年纪各异的道童:

    “清风那夯货,怎的还不回来。没料到白七郎竟是宁海禅的徒弟,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冲虚子等得略微心焦,他深知收徒弟这种事儿,比的就是谁下手快。

    好不容易见着两株好根苗,倘若没拿捏住,堪比垂钓拉竿跑掉五十斤大鱼。

    百年之后,临终之前,还余半口气的时候,都要猛地坐起怒捶床板。

    “宁海禅这人……武夫而已,他教武功,我传道术,应当不犯忌讳。”

    冲虚子与那位打得十七行不敢抬头,灭掉四家才肯罢休的义海郡煞星,有过几面之缘,深知此人的难缠,不比秋长天这个瘟神逊色。

    当年十七行花了大价钱,请动止心观的青玄子施展追踪秘术,布下天罗地网,也叫宁海禅一记“天人纵”横空而走。

    后来青玄子莫名人间蒸发,生死不知,天水府那边的紫箓道官一度怀疑是宁海禅所为。

    毕竟此人记仇,众所周知。

    若非通过山水观照证实清白,确认宁海禅并未离开过黑河县,说不定又要牵扯一段不小风波。

    “凡事以和为贵,贫道也不跟他抢徒弟,先扒拉进道院,上报天水府,记一笔小功。

    慢慢地,再弄到自己门下,好生培养。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冲虚子老谋深算,对付宁海禅这种性子,一昧讲背景、说利弊毫无用处,以诚相待才是上策。

    拜入通文馆,武道走得再远,撑死了,也就四练宗师,称霸一方。

    但进入道院,日后可是能考道试,做道官,名列上三籍!

    说一句“前程似锦,鹏程万里”绝不为过。

    “万事俱备,只欠清风将人带上门了!”

    冲虚子捋了捋长须,正要再派道童打听情况,却见一条青光莹莹,宛若蟠龙的浩大神魂,倏然飞到原阳观中。

    炙热的日头下,这条神魂恣意遨游,竟无半分损伤,足见道行精深。

    “不知璇玑道兄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冲虚子目光一沉,这般大摇大摆无视禁制,以神魂出窍来到原阳观,委实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非贫道无望突破鬼仙,即将告老,岂容你放肆!”

    冲虚子大恨,如今他只能任由璇玑子骄横狂妄,却选择忍气吞声。

    用自家道童清风的话来说,便是“惹到我算你踢到棉花了”。

    “冲虚道兄,之前听说你偶有所感,欲要游方,我大为遗憾,搜山检海大醮无你主持,凭我一人之力,未必把控得住。

    而今见你还在观中,当真喜出望外。”

    璇玑子神魂散发蓬勃生机,犹如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光晕涟漪,浓重威压肆意荡开,惊得那些道童跪倒一片。

    “今夜,我欲搜检义海郡方圆千里!还请道兄助我一臂之力,切勿推辞!”

    冲虚子脸皮抖动,垂下眼皮道:

    “璇玑道兄既有所请,贫道哪有推却的道理。”

    他长身而起,搭在手上的拂尘一甩,举步迈出大殿。

    脚下腾地驾起一团灰蒙蒙的云气,离地五六丈,直奔城中衙门。

    “倒是识相。”

    璇玑子神魂闪烁,化作一条经天长虹。

    其光华耀眼,轰隆大响,声势极大,惹得百姓大呼“神仙”。

    ……

    ……

    “师爷,城中有奸贼觊觎你徒孙!你可得管一管!”

    未时过半,趁着阿弟白明拖住原阳观的清风道童,白启赶忙跑到传习馆。

    见到身材雄武,昂藏如山的陈行,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安稳感。

    放眼整个义海郡,估计也没几个人挡得住师爷的黑虎掏心吧?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你的主意?按理说,不应该,你师父的凶名赫赫,纵然过去十年,也能镇得住人才对。”

    陈行身着利落劲装,正在前院摆弄木人桩,看到好徒孙上门,脸上不由展露笑意。

    “古董行鲁家大老爷,鲁仲平身边有个人,他一直瞅我和阿弟,眼神很邪。”

    白启如实告知,娓娓道来。

    换成旁人听到这番话,恐怕会觉得他莫名其妙,被多瞧两眼就冠以“奸贼”名头?

    忒离谱了!

    但师爷晓得五部大擒拿之一,心意把的妙处。

    尤其白启表明自己洞开眼识、耳识,灵觉敏锐,极为擅长捕捉恶意。

    更是有着十成十的可信度!

    “鲁仲平……这老小子祖上三代做盗墓的,走的是卸岭路数,比不得风水道人手段繁多。

    他爷爷曾是义海郡绿林道有名的响马头子,曾经纠结千人大铲大锄,牛拉马拽,硬生生凿开一座地下大墓,弄出不少财货,这才发家。

    借着古董行当的幌子,帮绿林道洗货,主做‘红货’、‘白货’生意,‘黄货’、‘黑货’极少碰。”

    陈行简略介绍了一下鲁家的背景,白启会意,所谓红货,便是杀人放火的见血之物;白货则为挖坟掘墓的陪葬出土;

    而黄货多是是自家收藏或者传于后人的宝贝,以金银为主;黑货则来路不干净,犯忌讳,甚至可能是朝廷押送的茶纲﹑盐纲、生辰纲,诸如此类。

    后面两样,一个买卖小瞧不上,一个泼天罪担不起。

    鲁家自然不敢沾。

    “听你这么一讲,那位周二先生确是奸贼,觊觎你们兄弟俩。”

    陈行不愧是宁海禅的师父,做事如出一辙的爽利,绝不拖泥带水,定了性之后,直接道:

    “我看今夜天色好,月黑风高不下雨,师爷替你做了这人,省得夜长梦多!”

    现杀么?

    会不会太没技术含量了……

    瞅着霸气外露的师爷,白启小声建议道:

    “要不然,咱们先打个窝,钓鱼执法?好歹是郡城,有道官坐镇,万一被发觉了,于师爷的名声有碍,传习馆的招牌有损。”

    陈行眼神诧异,旋即颔首道:

    “这一点,你跟那孽徒倒是不一样,凡事考虑得更仔细。

    道官坐镇,确实该给几分薄面。

    好徒孙,你不妨说说,该怎么除此一害?”

    白启凑近过去,轻声道:

    “我把姓周的,钓出来,然后打死,盖上白布,送到鲁家。

    凭我心意把所捕捉到的气息,足以判定这人非良善之辈,届时就栽个白阳教余孽的名头!”

    白阳教余孽?

    陈行脸色古怪,忍不住道:

    “白阳教素来光明正大,哪里会收容这样的宵小?”

    师爷你糊涂啊!

    白阳教可是造反大户,里头能有啥好人!

    白启暗暗腹诽,倒也未曾指正师爷的错误认知,只顺着话头接下去:

    “反正就是寻个由头,赤县神州各种邪门教派多得很,白阳教名头这么大,栽上去准没错。”

    陈行面皮一抖,忽地恍然大悟,之前白阳教声名狼藉,难道便是这样替别人背了太多黑锅?

    什么“窃取府城司库灵机百釜”、“烧毁粮仓十座”……压根八竿子打不着的糟烂事儿,皆算作白阳教所为!

    “师爷,你觉得如何?”

    白启抬头问道。

    “甚妙。”

    陈行点头,眼神幽深:

    “依我看,那位周二先生,应当就是白阳教的了,而且地位不低,属于护法之流。

    听闻止心观正在捉拿白阳教余孽,你若料理此人,当是大功一件!

    好徒孙,你这一计,真是替师爷帮了大忙。”

    大忙?

    白启挠挠头,难道师爷你也想上进,考个止心观的编制?

    ……

    ……

    龙湖别院,周二先生蓦地脖颈一凉,他紧了紧衣袍,又按了按略微松脱的面皮,心道:

    “这皮囊,终究差了些意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又得换一副新的。

    若能寻得一张摘得四练成就的好皮,足以用上百载。”

    周二先生想起今日在何府出现的白七郎、还有他阿弟,那股被压下去的躁狂心思,再次蠢蠢欲动。

    “弃绝大慈至圣,视皮囊如衣物,用过则舍……这长生之法固然好,但一日不成鬼仙,神魂念头就容易蒙尘昏昧,忘记自己是谁。

    皮囊不可换得太勤快……”

    他正思忖间,异于常人的鼻窍嗅觉,忽地捕捉到一丝极为诱人的馥郁香气,勾得腹内饥鸣如雷,好似打鼓般咚咚作响,五脏六腑宛若一张血盆大嘴,欲要吞掉些什么。

    “这股气息,竟然触动肉金刚赐下的《道贼经》!”

    周二先生立刻喉咙滚动,眼中冒出绿油油似的光芒,嘴巴留下丝丝涎水,好像饿极了的野狗。

    尽管内心深处觉得不该过去,可能有诈,但他所修的《道贼经》,乃是参悟六腑的水谷精微之妙,一旦起了摄食之念,自身绝难控制。

    “肉金刚赐我法符!四练宗师近身也难击杀……”

    周二先生脚步挪动,眼眸彻底被绿油油的光芒覆盖,直奔那缕香气散发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