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上辈子干的是捞偏门,对外说道门,对内称盗门。
正儿八经拜师父,守规矩,主打一个不坑穷人,只割阔佬。
早年曾凭借一副亲善乖巧的好卖相,常常扮演唇红齿白小道童,衬托师父的仙风道骨。
干的多半都是立阳宅、建阴宅,给祖坟看风水、添余荫,听上去没啥难度,主要靠胡诌瞎扯的大活儿。
这业务门道很多,首先第一步,如何让人信服,营造自个儿“世外高人”形象,绝大部分的江湖神棍都做不好。
而白启上一世的师父,就是个中翘楚。
于一次醉酒后,跟他传授诀窍,卖相好就“装”,卖相差就“演”。
“这老头,有股熟悉的味儿!颇像我上辈子的师父!一副刻意表现在外的‘不俗’,得了‘演’字诀真传的同行!”
白启眼神闪烁两下,这种冥冥直觉来得很不讲道理,比起心意把所开的耳识、眼识更为敏锐。
“嗯?这小子挺气派,瞅着有肥羊的潜力。”
周老前辈咀嚼苦涩茶叶,不留痕迹打量步入茶寮的白启,莫名嗅到一丝古怪气息。
咋有种一路人的感觉?
瞧着还挺亲近!
“老板,来一壶茶。”
白启扬声吆喝,揭下神行甲马符的齐琰、吕方两人随后就至,他们额头渗出微微汗迹,显然消耗不小。
齐琰喘口气儿,从褡裢里面取出五金混同所铸的漆黑罗盘,置于桌面。
看似随意拨弄,声音凝成一线:
“戊土之性,既中且正,厚实沉重,这里山势虽然不高,但三面环抱,如一聚宝盆,很容易聚敛地气与土性,应当能够有所收获。”
白启轻轻颔首,这正是他向齐琰、吕南这对师兄弟发出邀约的根本原因,野茅山传人寻宝探图的本事,可比自己这個通文馆亲传来得强。
毕竟破邪灵目离开水下就不好使了。
“山中?”
他手指蘸了蘸滚热茶水,一笔一画写道。
“大约百里许,有蕴含深重土性地气的宝光喷薄。等到入夜,咱们一探究竟。”
吕南探头往外望了几眼,好似辨别方位。
他这般举止,让黑衣老者眯起眼睛,心下思忖道:
“这两小子瞅着像修行中人,但穿着寒酸,不似道宗大派的子弟,应当是旁门散修……”
周老前辈抖了抖披在身上略显宽松的粗麻道袍,一只手伸进大袖。
“嗯?这老登莫不是把我和齐琰、吕南,看成是抢活儿的了?”
白启心头忽地一跳,他每到一处陌生地方,都会率先运转心意把,耳识、眼识全开,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自己。
师父宁海禅那样的强人,曾经叮嘱过。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十三行高门皆道宁海禅无法无天,乖张难测。
实则师父每次出手,都是怀着九成九的巨大把握。
要不然,被灭的四家大老远从天水府请四练宗师,为何始终逮不住宁海禅?
“见势不妙,风紧扯呼”与“心里记账,报仇趁早”。
并列为通文馆的行事准则!
“这老登的状态,从白色渐渐转为浅红,差一点就要完全‘红名’了。该不会要取死有道吧!”
白启神色如常,端起茶碗浅浅抿着,通过心意把的耳识、眼识,判定黑衣老者的敌意层次。
白色是路人、浅红是有恶感、深红是仇视。
彻底化为黑色,便是不死不休!
“再等等。”
白启放下茶碗,他而今凝聚两枚神种,有【九牛二虎】作为底牌,还有【龙韬虎略】了解底细。
除非掌握真功根本图的三练大成,否则自个儿当真不惧!
“让我摸摸你的老底。”
白启眼神倏然一飘,落向瘦猴儿似的小老头儿。
【龙韬虎略】神种!
发动!
……
……
“那就这样说定了?”
陶昀低垂眼皮,再次跟关亭青确认。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了。”
气质温文尔雅,宛若浊世佳公子的关亭青,握住陶昀的手掌,语气轻柔而用力:
“十三行中,你我两家同气连枝。陶兄,我不会害你。”
陶昀深吸一口气,他向来没什么太大的主见,素日表现得强势,只不过是靠米行陶家长房的家世撑着。
见到关亭青吐出的字句铿锵有力,也就点点头:
“全权由你。”
两人商议完毕,重新回到茶寮,发现隔壁一桌多出三人,相当扎眼。
尤其是白启,利落劲装,黑发束紧,打扮就不同于乡民,更兼有股子锋芒气势。
宛若珠玉浮于砂砾,格外醒目,让人难以忽略。
“这人……陶兄,你说像不像那个谁?”
关亭青眼尖,匆匆瞥过就朝着陶昀示意:
“冯少陵整日挂在嘴边的,黑河县第一人。”
他俩背对而坐,嘴巴悄然开合。
关亭青手指也蘸着茶水,默默写了一个“白”字。
离得这么近,交头接耳无疑是当面大声密谋。
“宁海禅的徒弟?白七郎?”
陶昀喉咙情不自禁滚动,好像突然渴得很,端起茶碗。
刚才还粗劣到难以入口的茶水,咕咚咕咚灌进腹中。
“据说十三行的各位大老爷,早就把此子的画像传阅长房。怎么,陶兄,你未曾见过?”
关亭青略感疑惑,自从祝家祝守让折在黑河县,关于宁海禅徒弟的诸多消息,很快就被送到十三行府中。
尤其是其人的画像!
拓印许多份!
发放下去!
那些个当家做主的大老爷都严令告诫,让平日张狂惯了的纨绔看清楚了,记真切了。
免得不慎招惹,连累全族担责。
“刚才没留意,仔细想想是有些像。”
陶昀背后冒起凉意:
“宽肩阔背,身姿挺拔,长得雄俊,年纪也符合……况且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兀自冒出这么一位,只能是他了。”
关亭青嘴角扯起,似有戏谑之意:
“听说伱那位族兄陶融,与陈昭一同死于怒云江,大概与白七郎脱不开干系。陶兄,可要出口恶气?”
陶昀好像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
“陶融不过旁支,他的死活,我懒得管。宁海禅是煞星,他徒弟也差不多,咱们赶紧走吧。”
这位米行陶家长房二公子,宛若家里着火,急匆匆招呼周老前辈。
离得远了,方才松一口气,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关兄,你胆子也忒大了,那人可是白七郎,没听冯少陵讲么,孤身一人驾船于怒云江,迎战众多隐阁刺客。
其中不乏三练高手,几十号人,全部埋了!千两黄金都没买到他的人头!”
陶昀心里发虚,他与牙行的冯少陵交情匪浅,两人来往颇多。
后者打从黑河县回来,逢人便说白七郎,称其胆气如何雄壮,天赋如何卓绝,手段如何厉害。
俨然化身义海郡第一白吹!
把白七郎讲得天上有,地下无。
是什么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
“冯少陵被吓破胆罢了,倘若姓白的,当真这么了不得,为何只窝在小小县城?”
关亭青不以为然,他看得更透彻,嗤笑道:
“左右不过是冯少陵没种,怕了白七郎,所以大肆吹捧他,好挽回自己的颜面。”
陶昀摇摇头:
“我听说何家老七何敬丰对他也很服气,恨不得鞍前马后。”
十年前,宁海禅用双拳横压义海郡诸行当。
十年后,他的徒弟却有以手段收服小一辈的趋势。
“眼见为实,赤金埋于瓦砾堆,亦能大放光芒。究竟是借师父的名头装腔作势,亦或者自个儿有真材实料,往后再看。
趟过怒云江,闯到义海郡,十三行才认他白七郎,否则一辈子也就是宁海禅的徒弟。”
关亭青语气淡淡,转而面对并不了解发生何事的周老前辈:
“周老前辈,前边有座庄子,咱们不妨休息一二,等天黑了,再进山寻宝。”
身披宽大黑袍的周老前辈言简意赅:
“善。”
心底却记住“白七郎”这三个字。
“听着好耳熟。”
周老前辈暗暗琢磨道。
……
……
“刚才那两人,一看便是义海郡十三行的高门长房。不带随从,只剩下一个散修老头儿,多半跟我一样,打算趁天煞日撞大运。”
白启手指轻叩桌面,从【龙韬虎略】的水墨天地回过神,眼底掠过疑惑之色:
“他们好像认出我了,那个浓眉大眼的,并无敌意,隐隐还有些畏惧,另一个斯文的,倒是白中泛红,似乎很忌惮。
我义薄云天的好名声,都已经传到义海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