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门的假货,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马老板嘲讽地看着罗掌柜两人。
听到马老板点破骗局,二人有些诧异又有些惊恐地看着马老板。
“这永乐青花都是——永乐年制,没有大明永乐年制……大明什么年制是宣德以后才开始有的,我说的对不对啊?罗掌柜。”马老板笑着对罗掌柜说道。
“大家都是中国人……”罗掌柜兀自嘴硬道。
“要不是大家都是中国人,老子当场就给你点水了。”马老板换了一副脸色郑重的说道。
“不过古玩行的规矩,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今天日本娘们买了假货打了眼,也只能自认倒霉。而且罗老板也根本也没说是真的,对不对?罗老板?”马老板说道,说着还冲罗老板挤了挤眼睛。
“唉,做生意不容易,不过这个也是乾隆年间仿品,两千大洋还是值的,说这鞠先生在日本人里还算个讲究人,从来都是公平交易,但是世道不好……”罗掌柜眼见西洋镜被拆穿,索性光棍地坐下,开始大倒苦水,什么房租腾贵,苛捐杂税,土豪劣绅……生动地给三位党国精英上了一堂民生艰难的时政课。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不容易……”马老板有些悻悻地,好像自己才是坏人雁过拔毛似的。
“钱可以不要你的,但是你得给我说说这个鞠先生。”马老板眼珠一转,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哦,你说这个鞠先生啊……”罗掌柜说起美女似乎也来了兴趣,开始八卦起来。
“这鞠先生是日本贵族,据说刚结婚不久就死了老公……”罗掌柜也是个妙人,直接从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开始。
“寡妇啊……”马老板嘟噜着,脸上表情有点复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说这鞠先生死了老公以后,不愿留在日本,说是怕睹物思人,而由于家学渊源对中国文化尤其感兴趣……去年,到了国立浙大担任东西方文化学教授……她买这个永乐青花据说是给日本杭城领事的生日礼物……”罗老板继续八卦道。
“唔,你消息还算灵通,算了,大家都是中国人,下不为例……”马老板站起身来豪气说道。
从博雅轩出来,小陆好奇地问道:“老板,就放过这两个骗子?”
“放过他们,没那么容易,本来不是这日本寡妇插一脚,老子今天就要在他店里弄点东西,趁机接近日本领事馆……现在正好,正在想成立外围线人组的事情,这事胖子来负责,先拿这两个家伙开刀……明天先查清楚他们的底,再找他们好好谈谈……”马老板又换上了原来恶狠狠的语气。
“他们要是不干呢?”胖子问道。
“要是敢推三阻四,或者阳奉阴违,又或者是党务调查处的探子,胖子你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只要弄不死,其他尽管来……”马老板语气阴森森的。
“放心,他们要不上道,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胖子也是咬牙切齿,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说服教育为主……小陆你明天继续在日租界查探,注意记录,更注意要保护自己,安全第一,情况不对马上闪,明白吗。”马老板对兄弟的安全还是很重视的,啰啰嗦嗦地吩咐道。
“老子得去会会那日本寡妇……”马老板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表情。
次日,杭城大学路,国立浙省大学。
和后世大学动辄就是高楼大厦体育馆不同,此时的大学大多是绿树掩映之下的栋栋小楼,一个个富有书卷气的学院让人不觉沉醉其间。
马老板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学生装,在山上特训了近两个月,马老板瘦了一圈,穿上去却不显得紧绷,倒是不太违和。
鞠先生在哪个学院还是比较好打听的,这不马老板很快地就走到了文学院,今天正好是鞠先生的大课——《中西文学之比较》,据说听的学生很多。
向一位圆脸的女同学打听清楚大课的阶梯大教室,马老板找到了个中间的位置,太靠前了不好,万一马老板人品太出众被鞠先生认出来那可不好,太靠后更不好,那就听不清先生讲课了。
鞠先生的课听的人还是很多的,没有多久,整个阶梯教室就坐满了人,后面还有站着听课的,就是不知道是看得多还是听的多。
随着几声手摇铃铛的声音,一个俏丽的身影走进了阶梯教室,今天鞠先生却是一袭灰色棉布旗袍,十分的素净。
只见她走上了讲台,轻轻放下课本和资料,右手压左手优雅地放在身前,一个标准的三十度鞠躬,微笑着说道:“大家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礼仪是标准的日本女子鞠躬礼,口音却是软糯的金陵官话,没有一丝日本腔。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汉字——橘千华。
哦,日本寡妇原来是叫这个名字,马老板心里说道。
“中国的文学源远流长,最早可以溯源到上古时代,神农时代出现的《蜡辞》据说就是农事的祭歌……”橘千华用有些磁性的女中音将中西文学的起源娓娓道来。
原本前世就是三流地方大学理工科毕业的马老板对这中西文学比较可听不大懂,什么中国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日本的和歌俳句,西方的荷马史诗、浪漫主义……听得马老板头昏脑涨,看着周围同学津津有味地神情,马老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惭愧,反而听着橘先生的女中音睡着了……
“同学,醒醒……快醒醒!你都打呼噜了!”马老板有些迷迷糊糊地似乎有人在喊他,还在摇着他的肩膀,好像又回到山上培训班政治课上的感觉。
“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怎么在课堂上睡觉?”橘先生似乎有些气恼,脸颊有些微红。
周围也有好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嗡嗡嗡的嘈杂起来,当然主旨都是批评马老板上课不认真听讲,不懂尊师重道的。
“不好意思,抱歉抱歉!”马老板自知不对,赶紧道歉道。
“你胆敢在橘先生的课上睡觉,肯定是有些学问,关于中西方文学比较,这位同学谈谈高论吧?”一个坐在第一排身穿黑色立领学生装梳着三七分头的青年说道。
马老板本来没打算来踢馆的,天理良心,他就是有些疲倦秋困睡着了而已,但是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似乎鄙视自己的人原来越多了。
马老板可是要脸的人,见众人起哄,日本小寡妇在台上有些傲然的样子,把心一横,问道:“大家真的让我讲讲?”
当时的大学生还是多受传统文化影响,讲究温良恭俭让,哪知道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居然敢径直上台,下面有些好事的都准备开始起哄,等着他上台出丑。
马老板豪气地走上讲台,冲橘先生微微一鞠躬说道:“先生,我是有些身体不适,适才有些唐突,望先生见谅。”
橘先生毕竟也是有见识之人,早已经稳住心神,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这位同学既然上台了,就给大家讲讲吧。”
“咳咳,那就请先生先请坐。”马老板干咳一声说道,尊师重道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待橘先生在前排找到位置坐定,马老板敲了敲讲桌,示意下面安静,见台上之人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场,下面的同学们渐渐安静下来。
见大教室安静下来,马老板笑了笑,说道:“远古时代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书上都写着呢,就说点书上没有的……”那神情就像说电视台不让播的相声一样,神秘感十足。
“自明代开海以来,或者说西方文艺复兴以来,西方对我中国或者东方最大的影响莫过于鸦片和梅毒……”马晓光说道。
此言一出,下面哗然,却没有起哄的,却是嗡嗡声一片。
“这两样东西此后几百年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叔本华曾说近代欧洲文明的特点,第一是梅毒……鸦片和梅毒这两样东西虽然流毒无穷,可是也不能一概抹杀,鸦片引发了许多文学作品的产生,古代诗人向酒里找灵感,近代欧美诗人却从鸦片里得灵感……梅毒,据说也能刺激天才……”马老板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在台上说得口沫横飞。
其实他是不愿意上台的,也不愿意批判西方文明,但是都被逼到墙脚了,不咬人的马老板不是好特工,可不能丢特务处的脸,也不能丢教官笑面虎的人。
其实他也是灵光一闪,把后来钱宗师著名小说里方博士的著名演讲大致内容又加工润色以后讲了出来,江湖救急嘛想来为了党国大业钱宗师也不会介意的,何况小说还没出版,方博士兴许还在克莱登大学游学未归呢。
这一番讲演却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的反应却是相当热烈,不过在座的都是有学问的人,仔细想来又觉得马老板的话言之有理,就好比吃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却香,而且极富营养。
“啪啪……”突然几声掌声响起,接着是此起彼伏,最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果然大宗师就是不同凡响,这么一小段拿出来都是语惊四座,马老板老脸微红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双手虚按连说:“献丑、献丑……”连连鞠躬致意之后,连忙走下台来,趁着大家不备,从侧门溜了出来。
刚出门没多久,却听得又是几声铃响,轰然一声,却是橘先生的讲课结束了。
待到人群散尽,马老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讲台边,却把在收拾书本的橘先生给吓了一跳。
“这位同学,你刚才去哪里了,我刚才还在找你……”橘先生双颊微红说道。
“先生,实在对不起,适才上课的时候确实是误会……”马老板是个讲理的人,人家客气自己也不能上来就咬人。
“哦,我想来了,你昨天在博雅轩……”橘先生想来是有些脸盲,现在才认出马老板——失败。
“哦,昨天我是觉得人在江湖当守望相助……”马老板变得彬彬有礼颇有风度地说道。
“实在太谢谢你了,还未请教。”橘千华认出了这位就是昨天相助的年轻人,当下好感更多了一分。
“在下姓马,马景涛……”马老板自我介绍道。
“哦,原来是马同学。”橘先生点头致意道。
“对了,昨日见马同学对古玩好像有些研究,要是有时间能否到寒舍一叙,我有几件东西,你帮我掌掌眼……也继续探讨一下中西文化的交流和影响……”橘先生对马同学柔声说道。
“这个……”马同学好像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迟疑道。
“怎么你没有时间?”橘先生有些失望地问道。
马同学怎么能让老师失望呢,当下一咬牙说道:“时间自然是有的,只是有些打扰先生。”
“不妨事。”橘先生快速地收起讲义和资料。
“马同学,不介意的话请随我来。”橘先生还是柔柔的女中音。
一路上,马同学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这不会是动作片的情节吧?这发展也太快了!作为党国的精英,到了危急时刻自己是不是应该严词拒绝,再怒斥日本女特务一顿,然后女特务又幡然悔悟,重新投诚加入天策情报组……
很快的,按照情节,两人真的来到了橘先生的家里,这是一幢离国立浙大校园不远的三层小洋楼,挨着贴沙河不远。
马同学现在可是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真的要出事?到时候该怎么办呢?要是miss柳知道了会不会在早餐里放点东西毒死自己?
“主人!”
刚一进门,却听见那天博雅轩一名随从的声音。
今天却见他是一身立领国服,与那天的短褂却又有些不同。
橘先生去二楼换衣服了,马同学在一楼客厅拘谨地坐下,连女仆奉上的龙井都没品出个好歹,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坐了一会儿,女仆过来,冲马同学躬身道:“马先生,主人请你去二楼书房说话。”
端着茶杯,忐忑不安地来到了二楼。
怎么个意思,怎么是书房?难道先生有特殊癖好?
抱着茶杯,马同学进得书房,却见橘先生换了一身骑马的洋装坐在书桌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身后却“咔哒”一声,女仆把门关上了……
难道真要出事?
“不许动,举起手……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橘先生翻脸却比翻书还快,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手枪,枪口对着马同学冷冷地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