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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绥德

        延安府过去十里,有一个叫贺集的市镇,延水正从贺集旁边流过,溪溪潺潺,在这里,榆林军主力和孙督师的棺车分道扬镳了。

        尤见田马大志武尚忠等人领着主力向北,继续返回榆林,尤振武亲自带了一百骑兵,东行一百里,护送孙督师的棺车来到黄河渡口。

        第二日,来到了黄河岸边。

        「黄河之水天上来。古人诚不欺我也。」

        立马岸边,尤振武忍不住的赞。

        比起前世,这一世的黄河河水好像更涛涛。

        ----黄河由西而东流经过内蒙及河套地区后,在陕西、山西及内蒙三地交界的地方急转直下,向南进入晋陕峡谷之中。尤振武现在处身的正是这一段,这一段黄河上下游落差比较大,水流急,河面时宽时窄,会拍两岸,气势磅礴,壮观非常,和风陵渡那种宽阔、舒缓的黄河渡口,完全不同。

        虽然险峻,但此地亦是有渡口,还有官军把守,尤振武提前派人通知,听闻是孙督师的棺车要渡河,渡口官军不敢怠慢,将仅有的两艘官船调来,船工、搬运严阵以待。

        「乔先生,送孙督师回代县后,你下一步作何打算?」尤振武和乔元柱告别,两人在河岸边谈。

        乔元柱神情落寞:「当日我来陕西赞画,乃是督师从兵部点我,现在他不在了,我自当回京师述职。」

        尤振武却忧虑:「乔先生,我以为,暂时不宜回京师。」

        「为何?」乔元柱问。

        尤振武当然不能说,甲申之变极有可能发生,京师极有可能会被李自成攻破,只能说道:「潼关兵败,督师病逝,西安也怕是不保,如今时候,朝廷正在气头之上,先生速归,福祸难料。不如等形势稳定,先生再回京师也不迟,」

        乔元柱摇头,毅然道:「不,督师兵败病逝,朝野上下,对督师非议颇多,身为督师赞画,我更应该速归京师,面见圣上,说明汝州潼关战事经过,以厘清事实,还督师清誉!」

        尤振武叹,他知道,乔元柱说的是对的,但想到甲申之变,他却又忍不住的忧虑,如果乔元柱去了京师,留在京师为官,等到李自成攻破京师,他必然就会落入李自成之手,以乔元柱的脾气,不会投降,只会以死殉国,那一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要劝,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尤总镇,你的功绩,我必禀明圣上,希望你能坚守榆林,不使闯贼北望,如此,我在圣上面前,才能更为你说话。」乔元柱盯着尤振武。

        尤振武抱拳:「先生放心,振武自当竭尽全力,坚守榆林!」

        「拜托了。就此别过。」

        乔元柱深辑,然后跳上渡船。

        「振武还有一句话,京师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述职之后,乔先生还要早些离开啊!」

        尤振武喊。

        乔元柱摇手,表示听见了。

        尤振武站在岸边,目送乔元柱、督师棺椁、以及孙家人登船离去。

        一直望着他们成功登上对岸,乔元柱和孙夫人向这边挥手之时,尤振武才收回目光,向对岸抱拳,郑重一礼,然后拨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个塘马忽然沿着河岸奔来,马上人一边策马一边喊:「大事不好了,西安被闯贼攻破了!」

        绥德。

        官军在河南汝州大败,继而潼关华州渭南西安失守,孙督师病逝的消息,像风一样的席卷全城,一半人惊慌,另一半人却是在窃喜,李自成是米脂人,而米脂是绥德州下面的一个县,所谓人不亲土亲,加上李自成从来不劫掠家乡,在绥德米脂一代,名声甚好,民间

        百姓中,多有他的拥趸。

        如果说,在没有大败孙传庭,攻破潼关西安之前,李自成只是一个贼首,但是当他做到了这两件事,秦兵尽溃,临近州县望风而降,又占据了河南和湖广的大片土地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李自成成气候了,他不再是一个贼了,说不得就要坐江山了。

        咱米脂的娃,要当皇帝了。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李自成蛊惑人心的那一首无名诗,一夜之间,在绥德各处响起。

        但绥德还在官府控制之下,对于传播李自成流言者,依然是杀无赦。

        只不过,从知州兵备道到下面的普通士兵,却都已经惊慌失措,再没有过去的底气了。

        这一天是大明崇祯十六年十月十九日。

        下午时分,绥德南门忽然打开,一大队的人马从城中奔了过来,在城外官道边列队等候。

        为首的乃是绥德知州汪鑫,他身后跟着一帮护卫以及两个身穿武人常服、腰悬长刀的老者,正是尤定宇和侯世禄,侯世禄之子侯拱极也跟在身后,但却披了甲胄。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目光只望着官道。

        「哒哒哒哒~~」

        很快,一大队的车马在官道上出现,马蹄踩踏官道,扬起尘土,隐隐看见军旗和士兵。

        「来了!」

        尤定宇和侯世禄都喜,他们两人身后的侯拱极已经忍不住策马迎了上去。

        车马队越来越近,军旗也越来越清楚,来的正是榆林军。

        「表舅~~」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身披甲胄的小将,他一马当先,风尘仆仆的而来,见到路边的侯拱极,急忙催马上前,向侯拱极行礼。

        真是翟去病。

        侯拱极点头:「你们总镇呢?」

        「后面呢。」翟去病笑,两趟西安行,四个月的时间,尤振武就从一个小小的千户,变成了榆林镇的总镇,这一番的机遇和擢升,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尤振武却做到了,从尤家到侯家,都是惊喜不已。听闻尤振武率军返回,三爷尤定宇坐不住,非拉着老侯侯世禄来迎。

        「好。」侯拱极点头。

        随着车轮滚滚,他不但是看到了步骑兵,还看到了一辆又一辆的粮车,心中不禁喜悦,闯军攻破西安,各地州县望风而降,闯军迟早会打到榆林,而失去了西安等地的粮饷补给,榆林最急缺的就是粮草,现在外甥不但带着兵马,也带了粮草回来,他如何能不欣慰?

        但想到战死在汝州的姐夫,他又不禁黯然起来。

        「舅舅~~」

        很快,盔上白布、一身素甲的尤振武策马越过一众车马,来到了侯拱极面前,尤见田李承芳武尚忠李应瑞王守奇等人跟在他身后。

        尤振武翻身下马,向侯拱极抱拳行礼,一弯一起之间,他红了眼眶。

        侯拱极也是难过。

        「外爷,三爷~~」

        来到城门前,尤振武先向两位大人行礼,然后捧着尤家旗和父亲的头盔,跪在侯世禄和尤定宇面前,呼喊间,已经是忍不住落泪。

        尤定宇下了马,颤颤巍巍的接过尤振武手中的军旗和头盔,一时落下老泪。

        「见龙……呜呜呜~~」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之悲莫过如此,虽然只是侄子,但却也和儿子差不多。

        身为丈人的侯世禄还能忍住泪水,但眼中的痛惜却是藏不住。

        因为尤振武的父亲战死在了汝州,绥德知州汪鑫也不好恭喜他升任总镇,主要还是吊唁尤见龙,以及慰问一路辛苦的榆林军。

        这一夜,尤振武连同所有的榆林军就宿在绥德城内。

        有悲事,但亦有喜事。

        尤振武成亲顺利,带着娇妻而回。

        李文英拜见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人见了都是欢喜,尤定宇历来不喜欢李赫然,见了他没有好脸色,不过看在其女的份上,今日没有给他难堪。

        「好啊,不错!」

        尤定宇和侯世禄都是一生戎马,现在虽然不带兵了,但壮志雄心依然在,他们立马城门边,看着榆林军依次入城,见军容严整,各队有条不紊,即便是那些收拢的败兵,也整齐不乱,从西安一路而来,没有掉队,他们脸上露出赞许,又看军中车马众多,不禁又多了一些欣慰,

        尤振武却说,都是李承芳马大志武尚忠等人的功劳。

        进城之后,尤振武将安营之事交给李承芳和诸将,自己则是去往城中驿馆,和两个老总镇商议。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二叔尤见田、舅舅侯拱极,都是他最最亲近的人。

        「你给都任老大人的信,老大人收到了,对于你所说,老大人一字没差,全部照做了。」侯世禄道。

        原来,就在孙传庭病逝后,尤振武就写了一封急信,令人快马送往榆林,信中,尤振武说了前线战事和整个陕西的危局,恳请都任以战事紧急为由,将红山堡交易的全部货品,以及所有的骡马马车,都征为军用,一应商人,都可收到欠条,同时免除商人们往后十年参加红山堡互市的税赋。.z.br>

        当然了,这就是无赖画饼,很可能无法兑现,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了。

        比起冯师孔,都任显然是有魄力的,明知道强征商人货品,必然被人弹劾,落下骂名,但他毅然做了。

        有了这些物资,榆林钱粮困窘的状态,稍微缓解,都任正在用这笔物资,招募兵马。

        此外,照尤振武所说,都任已经下令,榆林周边五十里之内,所有的村庄堡子,连同靖边营等边境长城,要在十日之内,全部清空,所有人都搬到榆林城中,同时挖掘壕沟,加固城防,填埋水井,砍伐树木,准备坚壁清野。

        尤振武微微欣慰。

        「西安失守的事情,看来是没错了。」侯世禄又叹道:「秦王落入了闯贼手中,冯抚台、黄臬台不屈而死……」

        尤振武默然神伤,他当然也已经听到这个消息了,西安是十月十三日陷落的,比历史上的十月十一日晚了两天,但并不是因为西安守军坚守了两天,而是因为在这之前的小小渭南县,顽强的挡住了闯军一日多的进攻,闯军连续猛攻,直到第二日凌晨才拿下渭南,知县杨暄战死城中,因为在渭南多耽搁了一天,所以闯军到达西安城下的时间,比历史上晚了两天,但和历史上一模一样的是,东门守将王良智开门投降,闯军轻易就攻取了这一座城高壕深、以设防坚固而称绝于当世的西北重镇、千年古都。

        尤振武微微改变了渭南,相信正是因为他的提醒,杨暄提防了举人王命浩,或者没有重用王命浩,如此,渭南才坚守了两天,而不是像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样,闯军一到城下,王命浩就开城投降。

        可惜的是,西安却没有改变。

        虽然尤振武提醒黄纲小心王良智,还送了五百套棉衣,但一点都没有改变最后的结果。

        或许是西安太大了,五百套棉衣,杯水车薪,又或者黄纲只是按察使,力不从心,总之,西安的腐烂,一如历史。

        黄纲,杨暄,尤振武为他们痛心……

        「此外,商洛两地已经被攻破,甘肃总兵马鑛和四川总兵秦翼明败逃,商巡道黄世清战死,商州被屠,袁宗第刘体纯率领的闯贼偏师,在越过商洛之后,已经和闯贼在西安城下成功会

        师,两军加起来,人数怕是已经超过二十万……」侯世禄继续道。

        一切都如历史,尤振武心中升起沉痛的叹息感。

        「占据西安之后,闯贼必然会挥军北上,泾阳,三原,富平,耀州,宜君,延安,绥德,然后是米脂、榆林。」侯世禄面色凝重:「振武,你现在是榆林总兵了,如何应,你可想好了对策?」

        尤振武默然了一下,然后抬头:「外爷,如果我说李自成大势已成,榆林极难坚守,你会意外吗?」

        侯世禄不语。

        尤定宇却瞪眼:「你怎么能说丧气话?你刚为榆林总兵,正是应该奋发图强,建功立业,岂可还没有见到贼人就胆虚,这可不是咱尤家的风格!」

        「三爷,我不是胆虚,我只是实话实说。」尤振武非常严肃:「刚才外爷说,闯军会有二十万,在我看来,怕是不止,闯贼只从河南聚拢的贼人,怕就超过二十万了,加上投降的官军,沿途加入的贼人,闯军现在最少也在三十万以上,说四五十万,也不为过,这其中,绝对的主力,在十万人以上,虽然说,闯贼占领西安之后,不会用全部的兵力攻打陕北,但陕北是他的老家,所谓衣锦还乡,他一定会派绝对的主力大军攻取陕北,一一拿下延安,绥德米脂和榆林,依现在的情况分析,这路兵马最少会有十万人。而我榆林军历经河南战,潼关战,到现在只剩下残兵一千四百人,就算加上刘参将的留守,以及靖边营,威武堡,红山堡,归德堡,怀远堡,波罗堡等地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人,以四千人对抗十万军,且粮饷匮乏,火器短缺,敌人却是源源不断,如此情况下,榆林岂不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