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记得村口有一座小桥。桥头有一块很光滑的黑色大石头,方运庆决定挑到这里时多歇息一会儿。而过了这个桥,他还要打听有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寄存。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不接受,那么他晚上就只能睡在这个大石头上过一夜了。
方运庆将货担放在桥头上,先取出毛巾去桥下把自己的脸洗了个彻底。汗水在此前已经流进他的眼睛,辣得他都快睁不开了。他洗完脸,又趴着溪边喝了几口清水,这山泉甘甜爽口,虽饮时痛快,但方运庆知道这山泉水的厉害的,他懂得这样的凉水是千万不能喝多的,否则把肚子喝坏拉起肚子来就会没完没了的非常痛苦,这个苦头他在二年前就曾经领教过。
方运庆把货担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子里向山民们再次求助,希望有人能替他把货担及人寄宿一夜。可是他已经在村里转了老半天了,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收下来。大都说自己没有多余的地方供方运庆存放和寄宿,也有人干脆不去理踩他,方运庆感到无比失望和无助了。出了村口就破口大骂:这个村真是狗娘养的,没一个有同情心的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泣了起来。他走到货担旁,用脚踢货担用手拍货担:你真是我的孽根啊!就为了你,我今夜就得在这里陪你一起过个不眠之夜了。他又伤心又委屈,把眼泪擦干又开始哭,哭过又埋怨起老婆、孩子、家忘庭,甚至连老母亲也一起诅骂了个遍。可是长长黑夜又能支撑得他到几时。
村子里有人亮着火把走出村口朝这边走过来。方运庆揩干眼泪,他决定无论这个人来干什么,他都要再求他一次,求他收留他一个晚上,他愿意多出点过夜费。主意已定,见那个人临近没待认清,方运庆就“噗通”一声双膝跪在那人面前:“大兄弟,求求你给我寄宿一个晚上吧,我都快走不动了。”
“大兄弟你起来好好说话吧,男人膝下有黄金,你有困难说一下就是,可千万别跪下来呀。”男子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问:“这副担子是你的吧,天都这么黑了,你怎么还把它放在这里,你人又去哪里去了?”
方运庆说:“我是到村里求别人借给我留一宿,可是我求了你村许多人家,没有人愿意借宿给我,大哥我求你一定行行好,收留我一个晚上吧,我不会忘记大哥你的大恩大德的。”男子见方运庆精神还处在紧张状态,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好兄弟,你听我讲,你先别紧张,这件事我一定替你解决好。”
男子把火把递给方运庆,又躬着身体挑起货担,对还站着不动的方运庆说:“还不跟我回家去?”
男子把货担挑到自己的家。方运庆才记得他也求过这家的女主人,那女主人也不肯答应,就有些犹豫不决。现在女人看见自己的男人又把他领进门就没好气地对自己的男人说:“你发什么神经呀,刚才他在我面前求过了,你不知道收一个人就增加一个人的口粮,你拿什么给人家吃的?”方运庆哀求着对女子说:“大姐,求求你别再赶我走,就让我住一宿吧,我可以不吃饭的。”
男人批评自己的老婆说:“卫芹,你别为难他,我把他带进来,就认为他是我朋友,你先把红薯拿三个来给他吃,等会儿还要给他铺一张床铺来给他睡。”女人也许是惧怕自己的丈夫,也许是不愿意跟男人争架,男子这么一说,女人就按照他的话去照办了。方运庆哆哆嗦嗦抽出几张纸币递到男子手上。男子看了一眼才笑着推回说:“好兄弟,我不收钱,否则收留你做什么,出门在外,谁也都会遇到困难的,你收回去吧。”方运庆只好把手缩了回来说:“大哥,大恩以后再报,你给我留个好名。”男子笑得很干脆:“好兄弟,你别多心,我不会把名字告诉你的,更不需要你以后报答我,就这点小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干嘛这样认真起来。”
这段插曲本不应该放这么赘述的。只因何仙香为小儿子跑失踪后发动邻里和亲戚把所有的能想到的亲戚朋友家都找了个遍还是找不到人,心里就更加惊慌恐惧起来,哪里还会想起方运庆的事情来。平时她应该早已给自己的男人温好酒热好饭菜,站在村东路口去迎接他了。今夜,何仙香的房间里此刻还坐满亲戚邻居和过来慰问的朋友,大家都不敢往都不愿意往最坏处的地方去猜想。但也有心直口快的人开始对方秋祥的结局作出一些判断:他要么还躲在山上某个山沟角落里,要么咱们只能派人去河塘里去打捞打捞了。这样刺耳的话传进何仙香的耳朵里去,简直比直接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或许细心的朋友会质疑:方秋祥不是就躲在房间床底下吗?他干吗不自己爬出来呢?他也早已知道这许多人出去寻找都是在找他的吗?是的,开始方秋祥确实想自己爬出来的,可是母亲的一句话就把他给吓唬住了。毕竟孩子还太小,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还没有得到大人的原谅,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是方秋祥在床底之下躺的时间长了,他于是就睡去了。外面天翻地覆地在寻找他,他哪里知道。就因为这两个方面结合在一起,于是就有这么一番动静闹出来。
一些好心的邻居和亲戚都坐立不住了,就偷偷带着长长的竹竿去河塘里打捞去了。也有陪在何仙香身边安慰她的妇女,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已咿咿呜呜哭起鼻子来了。大家都分别在安慰劝说她们。让这几个女儿忍住别哭,说事情总不会那么糟糕的,一定会有个好的结果。何仙香开始跪在堂屋的佛像前,点燃香烛磕头如捣蒜地在祈求佛祖的保佑。
邻居们也都无心入睡,陆续不断进出方运庆家的房间,大家的心情都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沉重起来。
下半夜,人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在河边作业的邻居也都纷纷收工各自回家去了。屋里现在就只剩下何仙香的几个女婿女儿在陪伴着何仙香,方彩丽早已在床上睡着了。何仙香一边眯朦着眼睛昏昏欲睡,一也手指还在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念叨着什么。几个女儿也无精打采地开始东倒西歪起来。突然,二姐夫竖起耳朵说:“是什么声音在房间里响?”他的话是一副兴奋剂,把昏昏欲睡的这些人给一一点醒了:“你在说什么,什么声音也没有呀?”“不对,不对的,我好像是听到有小孩磨牙的声音,你们再静下来仔细听听?”大家来了精神,就都竖起耳朵来听,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可惜等了许久什么声音也没有。大姐夫于是说:“一定是你太疲劳了,大家都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先各自回去睡觉去吧,等明天了再说吧。”
大姐方彩珍责怪起丈夫说:“你小舅子一天都不见踪影了,你还在乎睡觉这件小事上,真是,不是自己心头肉,你根本就没有把心思用在这上面。”
大女婿不服道:“谁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我只是觉得我们瞎坐着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说不定小舅子明天就回来了,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
何仙香说:“你们都回去睡觉吧,坐到天亮,我儿子也不会回来的了,你们都走吧,别再等下去了。”
二女婿接着说:“我们要不再想一想今天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查过的,要不然我们重新再找一遍,还找不到,也只能听天由命的了。”大女婿反对说:“还是明天早点起床去寻找吧,晚上瞎灯黑火的,去哪里找寻去。”
突然,房间里又传来一声很响很脆的磨牙声,这一回好几个人都听到了。大女婿很生气地说:“说不定我小舅子就在咱们这个房间里躲藏着,真如此,我找出来就扇他一个耳光。”二女婿与大女婿让丈母娘爬下床,两个男人把床板给拆开来查看,小舅子还真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呢。
何仙香第一个流下泪水瘫坐在椅子上道:“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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