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风卷带着这年的第一股寒流,自北而下过了汉江与雅水,西南汉州的秋天,才算是走到了尽头。
寒风吹过广郡。
雅水北岸的广郡宝城外,最后一茬抢种冬麦的农户便也终止了,大地开始变得冷硬,新的一年冬天即将来到,农户们除了在自家院落的附近或者干脆在院子内里种些抗冻的白菜,已经很少出行,至多是村口路边,和相熟的人们闲聊上几句,就已经要回到屋子里暖和暖和。
与广郡宝城一河之隔,彼此距离不过数十里的安阳郡楚城,或许还要稍稍暖和一些,却也已经感受到了冬天的意思。
城外的农田里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农户在忙碌,却也是趁着日头稍稍西斜,便要收了农具往家去的,更不必说城内,除了仍旧热火朝天的打铁铺子还能看见光着膀子的汉子,和脂粉气胜过红灯笼的那条胭脂巷里的姑娘,只要夜幕降临,大街上便是喝醉酒回家的男人都明显少了。
冬天,是万物休眠的季节,对于宝城和楚城这样地处中洲腹地的港口大城里的百姓们而言,一样如此,才过丰秋,家有余粮,冬天就是有捧柴禾就能过的清闲日子。
老婆孩子热炕头,祖祖辈辈九百载,不都是这样?
这一日天阴,等到天光褪去,就连月亮都被云层挡下,更不必说星辰,大地之上一片漆黑,唯有北风呼啸而过,预示着明天定还是要冷过今天。
雅水两岸,宝城与楚城,都只剩下不多的灯火,好似两个各自进入梦乡的巨兽。
等到后半夜,便是那一点灯火也灭尽了,所有人,都进入沉睡的时刻。
可雅水之上,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荡起涟漪!
黑暗中的宝城,好像假寐的巨兽睁开拥有竖瞳的双眼,一队队不知何时就已经聚集在城南港口的士卒,沉默着登上黑暗之中仿佛水怪一般的长舟!
一艘又一艘,各式各样的长舟,它们无声无息的穿过雅水,去到了雅水南岸一座本是接引小型渡船的极其简易的码头!
码头里已没有旁的活人,码头外,是一片开阔的荒野。
寒风呼啸,掩盖了雅水两岸那许多微不足道的声音,以至于一队队的士卒在各级军官压低了声音的呵斥下,摸黑完成了队列,都不曾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汇聚于雅水南岸的士卒数量越来越多,好似那光秃秃的荒野上一夜之间长满了庄稼,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就在那一队队士卒方阵外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几个人影聚在一起,这样的夜里,便是站得那么近了,他们也无法看清彼此的面孔,可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看清什么。
“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在兴城过惯了好日子,以至于髀里肉生,”居于当中的男人率先开口,一出口,便是这样一句不留情面的话语,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他身材高大,脸型方正,站在那里不动不摇,颇有些威严,他扫视众人,抬手一指西方,那里,楚城仍旧是那一头沉睡的巨兽,“可这座城里,你们的敌人,更差!”
“他们中的将军,生来便是将军,他们中的都尉,生来便是都尉,他们中的甚至于百将,都是爹娘花了银钱,卖了脸面,换来的,”他声音冰寒,语带戏谑,“他们没有上过战场,甚至于没有见过血,很多如你们一样扛了军衔的,甚至于连只鸡都不曾杀过。”
他见众人之中已有人笑出声来,也不理会,任由众人笑闹了几回,才重又开口,“今日一战,会有人替我们打开城门,我们都知道,这一战,必然赢得轻松,不需要诸位梦回南疆,拿出那般的勇武,只要你们,带着你们的兵,拿出些见过血的人该有的狠劲儿,这座富得流油的大城,便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这一次,他不等众人笑闹出声,便有些凶恶的打断了所有人的笑声,低吼出声,“可!我tmd却不止想要这一点点!!”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冷风吹过,好似吹进了他们的心里。
居于当中的男人再度扫视众人,这一次,没有人与他对视,他声音狠厉,面目狠厉,以至于整个人的身体都微微的弯了下去,好似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他用力一指远处的大城,“楚城!除去安城之外,安阳郡最富庶的城!!一座比之兴城,富庶一百倍的大城!!!这座城里,有你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财富,有多到让你看花眼的女人,到处都是!”
“可若我们只是等别人打开城门后冲进去,将其中披甲执锐的都赶走了,等到天明,用不了几日的功夫,便会有广郡的其他人来到这里,将我们换下去,”他面目狰狞,“我们就又得滚回雅水以北,忍受那些广郡人的冷嘲热讽,说我宋宁山,和你们,是他们广郡养下的狗!!”
众人呼吸都有了些沉重。
居中的,曾是永昌郡兴城将军的男人,宋宁山,此刻反倒平静下来,“所以,我要人头,我要一万颗城内士卒的人头,我要将那些人头鲜血淋漓的摆到楚城的港口,给那些拿下河内郡一两座破城,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的广军,接风洗尘,”他声音冷肃,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个的点过去,“这一万颗人头,分到我和你们每个人身上,便是两千颗,可......有问题?”
众人齐齐一挺胸行了个军礼,“属下没有问题!”
“脸面,从来都是自己赚来的,”宋宁山重新直起腰背,看向远处的那座楚城,双手负后,“去找你们下面的那些人,将我的话一层层的传下去,此战,无首级斩获的士卒,五年内不得晋升,全军斩获最少的军侯与百将,全军通报,各千人队斩首最多者,军功赏赐翻倍,优先晋升。”
“是!”
众人再度行礼,转身而去。
很快,便有压抑的骚乱自大军阵列之中传来,可站在枯树之下的宋宁山却丝毫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他就那样死死盯着黑暗之中的那一座大城,眼神凶狠而炙热。
一如他当年躲过仇家的追杀,一路南下,风餐露宿,终于看到远处那座遥遥在望的河玉城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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