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玉城的夜,一刻不宁。
是虫鸣鸟叫,亦是虎啸狼嚎。
有麋鹿舔舐残血的汩汩声,有棕熊啃断碎骨的噌噌声,零零碎碎,不绝于耳,把一座曾经也能够安静祥和的人族大城,渲染的好似十万大山里的鬼蜮一般,凄凄凉凉,不见点点灯火。
河玉城三门封死,唯有南城门敞开,里外看着,是一样的漆黑阴鸷。
官道之上处处白骨,绵延开去,星星点点,不绝于远方荒野。
而那一座由人头堆叠而起的高塔,则和着血,糊着泪,粘着分不清谁家的肉皮,被乌鸦和蛆虫一点点蚕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让嗅觉灵敏些的野兽都不敢靠近。
月光洒下,森森白白。
忽的,一道昏黄色的诡异雾气自南而来,如同一阵阴风刮入城中,惊得鸟雀飞起,虫鸣止息,城门内外一片死寂。
那雾气掠过街道,坠入小巷,带起沾染了黑血的秋叶,惊醒了不知道多少混沌的野兽的梦,一阵混乱之后,那雾气最终进入一座死寂的废墟院落,如同一缕怨魂,飘荡在半空之中。
这一处废墟院落占地不小,眼见着也曾是富贵人家,但此刻断壁残垣,唯有四周几堵仍旧能够竖着的墙壁,勉强将外部的一切隔绝在外。
但事实上即便没有那几堵墙,恐怕也难有窥视的目光,因为从院落最核心的地方,一个黑漆漆的大坑中,正由内而外散发着堪称恐怖的血腥气,浓郁得好似拥有了实质。
“回来了......”一个沉闷的似乎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大坑中传出,好似一个豁开了大洞的破鼓。
“回来了,”昏黄色雾气凝成了一个丈余高的人形灰影,似乎目光灼灼的盯着大坑看,“人人都说我幽谷手段繁多,却不知在这恢复一途上,与你日月湖比起来,相差何止数倍。”
“非是日月湖有什么恢复的特殊手段,不过是我本身的一门天赋神通,况且,这世间万物,哪里有只得到而不需要付出的道理......”大坑中的存在仍旧没有露面,而是问道,“此番回来,黄长老可有得到让人满意的答案?”
昏黄人影正是曾在河玉城一战中现身的幽谷长老,黄道人,他没有再盯着大坑,而是看向大坑四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有一排排明显不属于普通野兽的巨大的弧形肋骨,也有大大小小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兽骨,但更多的,还是人,“虽经坎坷,但这南疆大势,不是区区一个离郡太守可以更改的,这,是潮生长老可以满意的答案吗?”
大坑之中,响起哗啦啦脆骨相击的声响,继而是骨骼断折的咔嚓声,仿佛一个史前巨兽踏着碎骨前行,然后,便是一个丈余高的巨汉从那大坑之中缓缓走出,他眉目血红,满头满背的绿毛,明明形如尖刺,却偏偏拥有了生命一般诡异的摇曳着,好像一只只垂死挣扎的蠕虫。
“此番既出了日月湖,我便没想着再过清闲日子,”那巨汉赤裸的双足踩在骨堆上,好像有千钧体重一般,将碗口粗的白骨也能轻松踩得断折,他摇晃了一下脑袋道,“只要接下来还有仗打,我便都是满意的。黄长老可还满意?”
黄道人摇了摇头,“我与潮生长老不同,我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南疆万妖北上,才不过一座河玉城,便已经如此艰难,一直打下去,死伤无数,最后又能到了哪里去呢?”
巨汉看向半空中的黄道人,眼眸之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微微一笑道,“黄长老倒比我更像是日月湖的人了,”他转身朝院落外走去,“怀着这样的心思,黄长老接下来的这一战,可要小心了。”
“那倒不必潮生长老操心,”黄道人看向东方,“接下来,我要去见幽谷大长老幽无色,真正的......幽无色。”
巨汉前进的脚步立刻便停下了,他侧头回望向黄道人,面色郑重,“幽无色大人的真身,真的到了河玉城?!”
“自然,”黄道人淡淡道,“所以城内现身过的,也并不算是假的。”
巨汉沉默片刻,然后终于开口,“那便劳烦黄长老替潮生向幽无色大人说上一句,就说潮生哪里都不去,就在这河玉城里,等他来。”
黄道人周身的光芒微微闪烁,道,“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巨汉再度迈步,不再回头,“多谢黄长老......”
黄道人不复多言,周身猛地炸散开昏沉沉的黑雾,朝着东方飞去,很快,便离开了河玉城的范围。
黑雾越飞越高,渐渐与黑夜的云层相合,已然分不清真假,水汽弥漫之间,距离河玉城越来越远,他速度极快,没有丝毫停留,一直到遥遥看见一条大河纵贯南北,才慢慢降下云层。
大河滔滔,水量丰沛,岸边荒野之上,影影错错,似是月下觅食的野兽。
黄道人身在半空略一停留,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又朝着河边某处飞去,不多久,便来到一处大河折向之地。
在这里,河面变窄,水流湍急,哗啦啦的水声好似闷雷滚滚,掩盖了世间一切的声音。
可黄道人隔着老远,便看到了那河边外凸的一块巨石之上,坐着一个娇娇俏俏的身影,那身影分明是个女子,就坐在巨石边缘,将两只白净的小腿悬在巨石以外,欢快的摆动着,最引人瞩目的,则是那女子脑后两根既粗且长的辫子,呈现诡异的棕灰色,耷拉在那巨石之上,而在辫子的末尾,两个巨大的绳结,好似怪物的眼睛!
黄道人不敢靠近,乖乖巧巧的落在那大石以外四五丈的位置,将周身弥漫开来的黑雾,全都吸纳回昏黄色的光影之中,又缩小至一人高低,隐约间,已经可以透过那昏黄色的光,看到其中如人一般的眉眼。
黄道人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等,直到某一个时刻,巨石上的女子才终于开口,声音清清脆脆好似孩童,一刹那压盖过了大河的波涛,传入黄道人耳中,“谷主如何说?”
黄道人躬身行礼,“谷主说,按大长老的意思办,另外两边,他会去说。”
“好,”女子微微一笑看向北方,喃喃自语,“你可要快些来,快些来,等得我真是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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