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大会进入第四天,也是祭天之礼的第一日。
暑宫坛场的热闹程度直接超过了斋醮首日,这一天,哪怕集市上本该留守的小道士偷偷收了摊子赶到这边来,都不会被师长们过于苛责,因为这样规模的祭天之礼,实在是放眼天下都已少见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世界的祭天之礼,可不仅仅是一种虚无的仪式,而是可以让主持者或者参观者充分感悟天道流转,甚至传说之中有大机缘者可得天神馈赠的重大修行盛事。
所以天还没亮的时候,坛场四周就已经聚集满了山上山下的修炼者,无论是宗门弟子,还是诸侯门客,甚至军伍悍卒,皆在其中。
熙熙攘攘。
然后,天地初明,西南汉州四大宗门掌教、掌门齐刷刷从天而降,他们身穿道教礼服,个个飘然如仙,落在都坛之上,或手持法剑,或捧着圣坛,或轻抚拂尘,或礼敬神灯,居于四方,光芒绽放,将坛场四周招摇得没有半点死角,极度光明。
接着,来自四大宗门的长老和弟子们手持各式礼器,步罡踏斗,登上分坛,站定天地星斗,开启阴阳宫阙;来自四大郡的士卒行走于坛场四周,悬挂幢幡,遮天五色,让场面一时变得肃穆庄严。
最后,是主办大会的四郡太守,分由四方登上四大分坛。
等到四大太守各自站定,都坛上四位掌教周身玄妙气机纠缠了一瞬,然后,几乎同一时间齐齐抬手!
只见天空中忽的垂落三千六百法灯,如不灭长烛,悬浮于上,两千四百神位,篆刻金字,悬浮于中,一千二百宝箓,赤色似火,悬浮于下,三层天际,与地下坛场相呼应,刹那之间,好似整个天地都颤动了一下,继而,绽放如日,垂落如云!
数不清的光华在其中流转,法天象地,列斗环星。
仿佛天通绝地,又像自成一界。
洛川站在西方分坛之上抬头看天,伴着焚香之烟,荡秽之雾,他闪烁星芒的眼睛可以看到无尽远处的天空,也似乎闪烁宝光!
四周道乐声起,坛场众人齐齐念诵道经,声光之下,坛场四周几乎所有修行之人都垂首闭目,结道印于胸前,或默念道经,或冥思感应,一时间激得坛场四周真气如海啸山崩,冲天而起,气象惊人!
洛川视线一横,就见四大太守之中,云三山一介凡人只是看天,也不行礼也不诵经,不知在想些什么,晏思语同为凡人却也行了道礼,低头闭目,口中默念有词。
孟娇阳据说有些修为,只是大概并不出彩,当下也只是如寻常凡人一般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喃喃低语。
洛川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灵魂,身处这通天彻地的氛围之中,只觉得由心而外,格格不入,好半晌之后,忽的双手一抬结了个御剑法印,只是并未真的御剑而起,而是以御剑道诀御使真气汇聚于身周,形成一道剑意笼罩自身,他虽也闭目,却以心眼观天,好像久困于迷途的旅人终于停下脚步,去看那沿途的风景,一刹那,醍醐灌顶,灵魂澄澈!
气海之中,原本困之于天又坚固如钢铁的金色锁链仿佛被狂风吹过的麦田,忽的波涛起伏!!
洛川凝神静气,御使身周剑意入体!
无形巨震!
气海之中,洛川抬头,只见那金色锁链形成的穹顶,被这一击硬生生斩破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他双手一压,一抬。
无量火海冲天而起,撞在那不断波动的金色锁链上,弥漫到整个穹顶,让其震荡出一股股不一样的波纹,尤其是那一处缺口,好像火山喷发,又像日珥成形,颇为壮观。
“原来如此,”分坛之上的洛川睁开眼睛,再去看那天际,三层之上,蓝天,白云,缥缈如碧海游鱼。
可他没有看见,就在他一道剑意斩破气海之上的金色锁链,继而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坛之上始终闭目养神的苍颜掌教和金剑门掌教先后睁开双眼朝他这里深深一望。
就在洛川沉浸于寻找到破境契机而欣喜的状态中时,四周忽的传来惊呼声!
洛川闻声回神,扫视四周一圈,然后抬头细看,就见众人盯着的坛场上空,真的有了一丝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异状!
只见天空中,好像从无尽远处,又像是时空虚无之地,忽的射出一道细若游丝的赤芒,笔直的从天而降,穿过坛场上空的法灯、神位、宝箓,直直落在都坛和分坛连成一体的气场空间之上!!
好像一根连接天地的蛛丝,在阳光下不时泛起七彩的光!
那蛛丝不动不摇,好像切割世界的刀!
那光没有半点气的波动,就像阳光雨露一般寻常!
洛川飞快看一眼都坛上同样有些诧然神色的四大宗门掌教、掌门,忽的就震撼莫名!
只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早已崩塌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世界观再一次崩塌,他的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根本压抑不住,“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还有神仙不成?!”
“还是说被无数人念诵了无数载的天地大道,竟真的有灵,可以回应众生?!”
他抬头望天。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穿越而来的一切种种,又都重新翻上了他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而在坛场四周已有人族修士跪地行起大礼,有的说着“道大如天,天降福缘”,有的则说“天佑中洲,人族永昌”,一个个神色激动,宛如见了真神的信徒。
洛川心里一样波涛汹涌,好一会儿才收敛了内心的杂乱思绪,他再次看向坛场正中的都坛。
这一刻。
金剑门掌教凌安子,听风阁掌门钟舒夜和逍遥谷掌门婉青丝也在各自看天,神情各异,面色复杂。
只有苍颜掌教启明子,在看他......!
洛川心里顿时又是咯噔一下。
然后不过片刻,还没等他想明白苍颜掌教缘何一直看他,就忽觉四肢百骸一股股暖流传遍全身,酥麻刺痛,激得他几乎要忍不住喊出声来。
可心底里残存的理智正疯狂的呐喊,让他此刻绝对不能露出半点异样。
他脑海里几乎空白,好像灵魂出窍。
一双眼睛却仍旧无神的与苍颜掌教对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是一刹那,他的瞳孔重新找到焦距,与苍颜掌教对视的时候,对方缓缓闭上了双眼......
洛川心底惊惧狐疑,无数的问题涌现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看向四周,再没有一个人与他对视,他收回目光,重新抬头看向天际。
天地之间,那一根赤线仍旧不动不摇的存在在那里。
好像好像牵线木偶头顶的丝线......
不动,不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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